名字来个籍贯,他一张口,就得说自己是鸡毛山出来的,这还有没有脸了?
就算脸面不值钱,也不能这么扔。
不过,儿不嫌母丑,犬不嫌家贫……算了,鸡毛山就鸡毛山吧。
墨鲤有记忆起,就在这座山中,说这里是他的家,也不算错。墨鲤不是人,他的真身是一条鱼,用人类的话说,他应该是一个妖怪。
好在他的原型不是鸡,不然鸡毛山的一只鸡,那肯定是秃毛鸡,这要跟别的妖怪通名报姓,怕是要笑死对方。
后来,墨鲤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就算他是鸡毛山的一片鸡毛,也不会有妖怪嘲笑他的,因为这方圆三百里,根本没有妖怪。他走遍了竹山县以及附近的所有山区,虽然每座山都有无数传说,但统统都得不到证实,墨鲤活了这么多年,连鬼都没见过,更别说妖了。
很寂寞。
还好后来遇到了老师,一位学识渊博,真正不求名利的隐士,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以及如何活在这人世间。
山神庙微弱的火光里,秦逯看着自己下首坐得端正笔直,眼神空洞的墨鲤,顿时知道自己的学生又走神了,他无奈地摇头。
墨鲤聪敏好学,天赋异禀,文武双全,为人谦逊有礼,唯独有个毛病……
自认岐黄圣手的秦老先生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墨鲤会有轻微的妄症,这孩子总以为他自己是一条鱼,是一个多年修炼吸纳日月精华才化为人形的妖怪。
难道是名字起错了?
虽说这个学生是他在山洪里捡来的孤儿,但是父母赐予的名字,外人总不好轻易改动,于是秦逯早早给自己学生取了字,并不用名来称呼他。
鲤者,鱼也,称为适之,则是希望他一生自由自在,闲适随心。
秦逯不在意名利,当然也不会要求自己学生出人头地,名扬天下。
那个妄症没有干扰到墨鲤的正常生活,而秦逯在百般努力,发现治不好墨鲤之后,就没再去管了。毕竟庄周梦蝶,孰真孰幻。“自己”是谁并不重要,蝴蝶还是鱼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如何做“自己”,如何做人,做一个俯仰无愧于天地的人。
秦老先生认为墨鲤在后一条上非常合格,所以些许小毛病,他就当做没有看见。
且说墨鲤回过了神,他向秦逯请教了一些药方上的问题,然后就准备告辞了。
“风雪这么大,可以留下来多住一日。”秦逯挽留道。
“学生还未去灵泉,这就要走了,明日再来拜访老师。”
“哦。”
秦逯目光放空。
又来了,自家学生一直觉得歧懋山深处的一处活泉是鱼住了多年的家。
其实那处泉水里没有鱼虾,也没有蜥蛙昆虫,泉水更是清澈见底,完全没有洞天福地云雾缭绕的异象,就算硬编,都编不出什么神怪志异的传说。
同一时间,看到秦逯表情的墨鲤在心里叹了口气。
又来了,他想。自从老师知道自己是一条鱼之后,就很紧张,还给自己吃了不少汤药,里面灵气很足,后来又叮嘱自己绝对不要把这些事告诉外人。
每次涉及到这些话题,秦逯就很不自然,墨鲤从书上跟樵夫猎户的口中得知,人类都害怕妖怪,十个故事里面有九个都是妖怪现出原形时可怜的人就晕倒了。虽然秦老先生身怀武功,寒暑不侵,十八个大汉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秦逯毕竟八十岁了,像墨鲤这样尊师重道的妖怪,又怎么会特意去吓唬老人家呢?
“那你去吧,明日若是雪还未停,帮为师带一些木头来加固山神庙。”秦逯从容地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
墨鲤礼数周全的道别,背着药篓离开了。
灵泉距离这座山神庙并不远,它在一处隐秘的洞窟里。
洞窟并不封闭,四面都有大大小小的缝隙,这是水流天长日久的侵蚀形成的,现在洞窟里一片银白,冰雕雪砌,亮晃晃的。
墨鲤沿着最大的一个缝隙走了进去,湿滑的冰面对他毫无影响。
洞窟很深,他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尽头。
墨鲤放下了药篓,看了看周围,又把身上的衣服尽数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药篓里。在雪光的映照里,乌黑的长发遮盖下的白皙肌色散发着玉质的润泽,赤裸的脚踝直接碰触到冰面。
“咔嚓,咔嚓……”
细微的裂缝在冰面上出现,裂缝很深,显出冰层的厚度。
这么厚的冰,不应该一踩就破。
冰层迅速开裂、消融,下面就是清澈的泉水。
墨鲤随着裂开的冰层没入水里,激起的细碎冰雪纷纷扬扬,盖住了整个水面,等到它们慢慢散开,水里赫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啪。”
一条约莫有手臂长的黑鳞大鱼跃出水面,又甩着尾巴,惬意地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