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朗摸了摸手上的粗茧。
崇祯六年冬天,革左五营杀入湖广,到处杀人。他一路跑到了汉中,在洋县落下了脚,靠在村子里给人打短工过活。
他肯吃苦,挑粪、垒猪圈、割麦什么活都肯做,干起来从来都不惜力。柴朗知道,外地人要想在这等欺生的地方立足,也只有这样。
老杨头看上他勤劳,也想家里多个不用钱的长工,便把他招赘下来,在杨家住了起来。
如果有一分钱的奈何,柴朗是万万不肯当赘婿的。
当了赘婿,孩子就要跟媳妇姓,愧对爷娘祖宗。但是柴朗想活命,老丈人已经跟左邻右舍放出话去,若是自己不肯入赘,就要去衙门指证自己是流寇,要法办了自己。
杨家是出过侍郎的大族,柴朗不敢违逆老杨头,便硬着头皮娶了媳妇,在丈人家安顿了下来。
从此平日里活得甚至不如个佃户,家里有了肉是舅子先吃,地里有了活是柴朗先干。
不过日子总算是安稳了下来,经过这么多是是非非,柴朗也不想什么有的没的,这乱世纷纷,有口饭吃便好。
“爹爹说好,那我便去。”
柴朗低着头。
“唉,姑爷。”老杨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当乡兵是好事,不过咱们有几句丑话可要说在前头。”
“姑爷咱们都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这里有份字据还要让姑爷签了。”
柴朗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老杨头。
“我不识得字的,什么字据,丈人让俺签,那俺就签了。”
柴朗正要伸出手去拿那张纸,老杨头却是伸手一拦。
“且慢,且慢啊。”老杨头咂了一口烟袋:“女婿,这是一张欠条。”
“啊?”柴朗看着老杨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下了这样一张欠条。
“倒也不是老汉多心,贤婿还是见谅咱一个。”老杨头笑眯眯地:“只是怕你日后入了乡兵,生了什么别样的心思,要争这五十多两银子,所以特意让你立个字据。”
老杨头点了点纸上面的字。
“这是俺托人写的,这上面写得分明,你欠我五十两银子,待日后回还,即便没有回还,凡我子孙不得诉讼争竞。”
柴朗看着那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脑袋发晕。
“这就是个君子之约。”老杨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姑爷,你签了这个,我老汉也好心安,我实在是怕家里后来为这些钱打起来。”
“官人,签了吧。”媳妇在一旁捣着柴朗的肋骨:“你可别忘了,你的命都是我爹救的。”
柴朗看了看一脸微笑的丈人,又瞧了瞧那边神色冷漠地岳母,小舅子眼神却是直勾勾的,媳妇眼里则浑没有自己这个人,虽然是在看着自己,却像是在看着一件东西。
柴朗底下头,爹爹告诉过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丈人对自己虽然有时候的确有些过头,但救命之恩是大恩,更何况还有媳妇。
柴朗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菜刀,在自己左手手背上轻轻割了一刀,右手拇指蘸着鲜血在纸上重重的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都听爹爹的。”柴朗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
“好姑爷。”老杨头捧起那张纸,喜上眉梢:“你早点歇下,咱们爷俩明天一早就去村口的大槐树那里,我就是把头磕破了,也一定要把你补进乡兵里面去。”
柴朗应了下来,然后便回去睡觉了,不管明天能不能被录成乡兵,赚到那些银两,现在都是农忙的时候,地里的活还有很多,早点睡了,第二天不会误工。
倒是听媳妇说,后来老丈人跟舅子那里嘀嘀咕咕又算了许久的账目,一家四口人兴奋地都没睡着觉。
杨渊起得倒还早。庄里面还有杨家的一座老宅,不管是东林侍郎时期,还是杨世禄,平日里都没有少修葺这里。虽然比不得洋县城里的宅邸那般精巧,却也是深宅大院,墙壁高耸,墙角相连的地方还有高高立起的望楼。
一早起来,杨渊洗过了脸,用茶水漱过口,便穿着衣衫沿着墙壁乱走。
杨家的这处老宅,的确也有修整的价值。
杨渊仔细查看过汉中的地形,汉中盆地东西长,南北短。南北最狭窄之处不过十里,最宽的地方也只有五十里。
在这狭长的汉中盆地上,勉县、南郑、城固、洋县四个县自西向东依次排布,按照杨渊曾经翻阅过的记录,汉中一府三万多户百姓,二十余万人大部分集中生活在这四县之中。
西有越群山而连陇南,东则可沿汉水联结湖广,北有栈道联结关中,南有蜀道窥视巴蜀,有四塞之固,茶马之利,这一府四县便是杨渊为自家规划的基本盘。
汉中盆地地形特殊,易守难攻,完全不必大修城池,广练兵马,只要考察山川地势起伏,在重要的交通节点构筑若干纯粹军事性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