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章 西医的问题  大明王朝1587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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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外,不禁均面露得色。

朱翊钧却道,

“我国古传之脏腑,俱是医书古籍互相辨驳,纷纷无定,西人虽与我华人面貌不同,人之脏腑应乃一式而矣。”

范礼安见朱翊钧似乎不像大明其他人一样笃信中医理论,不禁又道,

“是,中医长于气化,西医长于解剖,罗马治医,皆以剖割视验为术,人之背前左右内外,层析详论,而不似中医将各层分出阴阳,故而罗马医士止知肺腑之形,不知肺腑之气。”

“臣学罗马医道,亦只知西医形迹,不知中医气化,中国所谓道家‘内视’之术,臣委实不通。”

“只是臣于两广之时,尝见中国国人谓疫有神,故设法以驱之,而西人得疫,则谓有虫,不谓有神,故设法以防之,神不可见,而虫可见,此乃中西医道之大不同也。”

“而今皇上命臣以西法诊病,臣亦也只能断其形而不能诊其气,中医所谓‘经络’之说,臣实也不以为然。”

立在一旁的张诚忍不住道,

“我中国医籍,皆乃秦汉三代所传,内难仲景之书,极为精确,迥非西医所及,罗马医士如何能不以为然?”

范礼安深知在大明生存不能得罪太监的道理,于是立时作揖道,

“臣以为,医者不明脏腑,杀人相踵,中国医籍所载之脏腑长短大小轻重之说,应是无疑,然罗马医者剖髅验视,拆影洗涤,既而言之凿凿,著有成书,按谱可寻,亦非无据。”

“大约中国儒者,精于穷理,而拙于格物;罗马智士,长于格物,而短于穷理也。”

“臣考中西医学,各有专长,考验脏腑,抉去壅滞,中不如西;培养根元,辨别虚实,西不如中。”

范礼安面容平和,神色恭敬,朱翊钧反倒觉得他太不容易了,一个人能为了传播一种宗教而去学习和接受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文明是一件多么虔诚而伟大的事啊。

晚清的科学教徒们在德先生和赛先生中浸淫了近一百年,都仍然将西方人当作敌对的“蛮夷”。

科学再先进,他们骨子里仍是轻蔑的,哪像范礼安,仅仅抱有一丝向大明天子传教的希望,他都能一往无前地把西方的解剖学和中医的气化经脉相比较。

这种谦卑简直使朱翊钧感到羞愧,因为他知道仅仅不到一百年之后,西方的解剖学孵化出了现代医学,而中医的经络仍然只是古籍中看不见摸不着的阴阳五行、十干配脏腑、配本草药性。

“范卿所言,鞭辟入里。”

朱翊钧微微笑道,

“然不知罗马医者解剖肺腑,言之凿凿,又著有何书?”

范礼安奉上一本因得召诊病而事先携带在身的西洋医书,

“罗马有医者名维萨里者,尝于嘉靖二十二年出版所著七卷,此书书中所画,皆乃人生生之所以然及脏腑真形。”

朱翊钧见书即笑道,

“甚好。”

张诚赶忙上前从范礼安手中接过书册。

朱翊钧又问道,

“不知这维萨里如今可还安在?能否远渡重洋,来我大明宫中任职?”

范礼安淡笑道,

“维萨里已于嘉靖四十三年逝于去耶路撒冷的朝圣途中,他曾被佛郎机国王查理五世任职为皇家御医,倘或他还在人世,一定不会拒绝皇上的好意。”

朱翊钧笑了一笑,

“朕知道他,上回读你呈上来的奏疏,这佛郎机国的查理第五王,便是出资麦哲伦船队,令其环行九州四海之人。”

朱翊钧说到此处,加上了另一个关于万历朝西方医学发展程度的关键问题,

“但不知如此雄主,以何种西法治病养生?”

范礼安回道,

“刺身放血。”

此言一出,朱翊钧还没说甚么,张诚倒先被唬了一跳,

“皇上,四皇子年幼体弱,如何经得住这刺锥之苦?”

朱翊钧当然知道放血救不得人,美国国父华盛顿就死在这种狂放的医疗手段之下,但他仍是问道,

“这放血疗法产自何时?可是罗马自古以来之医治良方?”

范礼安回道,

“是,这刺身放血出自西方医学鼻祖希波克拉底之体液平衡说,至今已近三千年矣。”

朱翊钧侧身对张诚笑道,

“中国之传自秦汉,罗马之放血承自东周,可见这放血是罗马老祖宗的智慧结晶,是西方文明的历史瑰宝,若是这放血疗法无效,西人则不足以传承至今。”

“依朕来看,在没有对这放血疗法有深入了解之前,谁都不能妄自评论这放血疗法无效,毕竟这是他们西人罗马老祖宗的经验总结,同大明的中医是两套体系。”

“不能因为中医解释不了放血可以治病,朕就一口否认放血疗法的效果,罗马古国横跨千年,如果没有这放血疗法,那四次鼠疫就足以让罗马亡国,罗马又何至于能一统欧罗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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