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为老,风细柳斜斜。
遮天蔽日的雨丝打落,虽举着油纸伞,披着斗笠,衣角仍旧湿了一大块。
贺千空今日一席黑衣,在前引路,带着林姝蔓穿过这墓园中一座座坟头。
赵氏的坟葬在墓园东郊,这是镇国公百年之后亦要下葬之所,但现在这里孤零零的只立着一座坟头。
墓碑有些旧,落了些许灰尘。
自来了这里,贺千空便一言不发,此刻雨丝飞舞,他不耐的推开奴仆打伞的手,孤身走到墓碑旁。
赵氏过世已有十五年,孤坟埋冢,佳人已不再。
其实赵氏说来只陪伴了他五年,却仿佛刻下了一生的烙印。贺千空总有时莫名的去想,若赵氏还在,一切会不会不同?
他也许不会自小就进宫为伴读,也不会为了争世子之位远赴边关搏一个出路,他大婚之日,高堂之上也应该是赵氏笑语盈盈。
远处间,传来幽幽哀乐,似乎有人悼念逝者。
忽的,一双芊芊素手,举着油纸伞挡住他头顶翻飞的雨幕,一阵暗香浮动,林姝蔓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微笑,“传说这火通往阴阳两界,将想说的话在心中默念,燃烧纸锭,哀思便会被阴界亲人听到,世子,不如我们来烧纸锭?”
贺千空一贯不信这些牛鬼蛇神,死了便死了,不过一捧黄土了却人间。
可对上女子柔顺澄澈的双眸,他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双小手握住他,林姝蔓轻声道:“况且,我也想感谢娘。”
“感谢什么?”
一阵春风席卷,掀起两人的衣角,吹得雨幕倾斜。
林姝蔓认真道:“感谢娘将世子带到这个世上,还要告诉娘不要在担心,以后世子有这个温柔贤惠,大方典雅的妻子照顾,定会好好的!”
听她这夸赞,贺千空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林姝蔓嘟起红唇,娇嗔道:“怎么了,世子笑什么?”
绀青的油纸伞下,她眉如远山,眸中荡漾水光,玉腮雪肤,笑语盈盈。
仿若一道光,驱散了贺千空心中的阴霾,他注视眼前女子,轻声道:“我笑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竟有夫人相伴。”
这情话伴着清风徐徐,好似吹进了林姝蔓的心窝里,心底涌上来阵阵羞意,给她冰雪般的肌肤染上了一抹红霞。
柳枝蔓蔓,芳草萋萋,雨滴打落在油纸伞上,溅起一个个小水花。
林姝蔓眼眸弯弯,轻声道:“世子,我们来烧纸锭吧。”
橙色的火苗窜起,在阴郁冰冷的春天中,带来一丝暖意。愿世间所有来不及告别之语,所有来不及说不口的话,都能随着小小纸锭传递过去。
待纸锭烧过,两人又跪下上香,奉上祭品,一切办妥当,天色反倒放了晴,乌黑浓重的云雾被撕开一角,有金光洒落,打在墓园孤坟之上的绿草。
两人带着奴仆,出了墓园,到了这个点,到处都是扫墓之后返行之人。两人上了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穿梭在人潮之中,缓缓前行。
四下不知何人突地唱起了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歌声哀哀欲绝,是个温婉的女子,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若在哀悼她逝去的亲人。
贺千空忽的拉开帷幕向外张望,可人来人往,那声音很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世子怎么了?”
过了许久,贺千空语气迷蒙:“娘,也很爱唱这首歌……”
车马辚辚而行,马车上的纸锭不停晃动,划出白色的弧线。
贺千空道:“她很喜欢江南的风景,我小的时候朗月阁湖畔种满花草桃李,每到这个季节,桃李满园,桃花朵朵,她若身子好,便会抱着我坐在湖畔,哼着这首歌。”
他冷硬的脸似乎多了几分柔和,“关于她,我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件事。”
可自她逝去,朗月阁闲置了十五年,再回来,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不堪回首。
这段往事他一直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刚入宫时,总有宫妃装样问他是否想念赵氏,贺千空皆冷着脸摇着头,冷心冷肺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可无人知,夜深人静之时,他抱着膝盖遥望天际,心中默念神佛名号,只盼得再看赵氏一眼。
却……失望到天明。
男人疏离冷漠的瞳孔第一次流露迷茫,林姝蔓只觉得心被人重重揪了一下,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忽然有了好奇,想探究贺千空以往岁月的一切,想穿过时间的屏障,抱住那个小小的贺千空。
然而,林姝蔓只能伸出手,抱住现在的他,轻声道:“娘真是多才多艺,等我们回家,我也这么装扮朗月阁。”
贺千空搂紧怀中软软的小人,下颌抵在她的额头,“嗯”了一声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