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岩笑道:“朋友言语无忌讳。”
陈平安又掬水一般捞起积雪,双手轻轻一拍,瞬间雪屑纷飞,缓缓道:“做事情,并且还想要做好,总是比讲道理,当好人,更难的。”
外人看来,一个太不讲道理的人,其实他会有许多的道理来支撑这个“不讲理”。一个喜欢挣钱又能挣到钱的人,其实他付出了很多自以为不是代价的代价。
啊?竟然有这种人?
哦。原来是这种人。
视野所及,天地昏暗,四处碰壁,无非是听天由命。
视线清晰,天地明亮,反而会看到许多不美好。
一个遭罪。
一个糟心。
邵云岩说道:“以自身一人之苦难,否定整个世道全部善意。以大愿景,否定所有他人的悲欢离合。确实都不好。”
陈平安起身笑道:“洞悉人心,真知灼见,邵剑仙真乃高人也。”
邵云岩笑道:“不如隐官多矣。”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一见如故,把臂言欢。
“邵兄,那串葫芦藤,当真一枚养剑葫都不曾留在春幡斋?我就看一眼,见见世面而已,邵兄不用防贼似的看我。”
“确实没有留下一枚养剑葫,都让卢穗那小丫头带去了北俱芦洲,隐官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搜寻,找到了一枚,我再附赠一枚。”
“好的,麻烦邵兄将春幡斋形势图送我一份,我以后说不定要常来这边做客,宅子太大,免得迷路。”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邵兄再如此不爽利,我们就真是教人看笑话的纸蔑兄弟了啊。”
“哪里哪里。”
北俱芦洲渡船管事,对于那本册子所有物资、近乎繁琐的定价,皆无半点异议。
事实上,与其余管事船主的那种逐字逐句浏览,大不相同,北俱芦洲那些老修士,都是跳着翻书,要么饮酒,要么喝茶,一个个惬意且随意。
原本不太挣钱,如今有机会多挣些,还要奢望什么?
南婆娑洲渡船那边,小有异议。
宝瓶洲老龙城苻家、丁家两位船主,也就跟着小有异议。
中土神洲与皑皑洲、扶摇洲,三洲船主,尚未有人开口。
流霞洲与金甲洲是相邻大洲,大体上关系都不差,许多运往倒悬山的物资矿产,本就互通有无,所以早就在心声交流。
他们打算等吴虬、唐飞钱、江高台、白溪四人开口之后,再看情况说话。
那本厚重册子,是陈平安负责大方向,隐官一脉所有剑修,轮流翻阅档案,合力编撰而成,其中林君璧这些外乡剑修自然功莫大焉,许多隐官一脉的旧有档案记录,其实会跟不上如今浩然天下的形势变化,米裕抄录汇总,不敢说烂熟于心,但是在大堂,米裕与那些言语斟酌、已是极为得体的船主议事,很够了。
刘禹和柳深得了份额外的小差事,帮着提笔记录双方商议内容,邵云岩在离开大堂去找陈平安之前,已经为这两位船主各自备好了书案笔墨。
天底下如何挣钱,无非是开源节流四字。
年轻人说那八洲物产,各有所长。所以具体如何开拓财源,减少跨洲渡船的支出,大有学问。
其中在风物篇和渡船篇当中,册子上边各有小序言,皆有开明宗义的文字,希望八洲渡船与各自背后宗门、山头,各自建言。
所以今夜议事,还真不只是跨洲渡船与剑气长城相互杀价这么简单。
远远要比这更加复杂、深远,涉及到了所有跨洲渡船与各条旧有商贸渠道,需要重新去谈取货、议价、回报。
用那个年轻人的话说,反正都可以好好谈,敞开了聊,私底下聊,都可以。
纳兰彩焕一直冷眼旁观,只是越琢磨,越觉得里边的门道多,细细碎碎的,只要能够串联起来,就会发现,全是光明正大的算计。
若说以船主的切身利益作为威胁,是剑气长城在生意场上的一种蛮横出剑,是放。
那么年轻隐官的诸多暗示,提醒在座商贾可以考虑考虑自己的大道修行,不妨多计较一些个人得失,而剑气长城非但不拒绝此事,反而乐见其成,甚至帮上一点小忙。这就是剑气长城的出剑了却归鞘,属于收。
保证让所有渡船以后的生意买卖,不少挣,至多就是锦上添花。
但是如果能够让所有船主,自己收钱入囊,从“自家”山头的笼统生意,变成了真真切切的“自己”生意,那就是雪中送炭。
这一收一放之间,人心就不再是原先人心了。
只不过这一切谋划,到底结果如何,还得看经不经得起世事的推敲,扛不扛得住以后诸多风雨意外的冲撞。
临近春幡斋中堂,陈平安突然问道:“有没有极其出彩的算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