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打趣道:“字其实没啥灵气,就是讲规矩,但是待在阿良的字旁边,就显得好了。你这叫作弊,不行,再在别处随便写点。”
陈平安点点头,便开始挑选空白的地方,可是墙壁正中地带,结构紧密,实在想要见缝插针,其实也行,可总觉得会是对前人的不敬,而且敢在中间落笔的人,大多字写得极好,极有韵味,陈平安实在不敢在这边落笔,便尽量往两侧和高处或是低处望去,许甲出声提醒,伸手指了两个地方,尚且留有不小的空白,一个最高处的右侧,一个最底下的左侧。
陈平安便挪步,蹲在最左边,深呼吸一口气,写下了三个字。
写字之前,想起了敬剑阁的那么多剑仙和仙剑。
所以他笔下三字,是剑气长。
许甲看着那三个字,中规中矩,实在没劲,少年轻轻摇头,不以为然,忍不住嘀咕道:“一看就是不多的。”
老头子难得附和店伙计,点头笑道:“还有就是酒没喝够的。喂,姓陈的大骊少年,莫要着急,先喝个一大碗酒,喝痛快了,写点心里话,没你想得那么难。请你们喝的三坛酒,就能写三句话,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陈平安却已经将毛笔递还给许甲,对老人笑道:“不写了。”
老人无所谓,仙人醉酒留墨宝,本就是讨个彩头的小事,锦上添花而已,少年既写不出好字,如今更不是剑仙,老掌柜当然也就不会强人所难。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老先生,这半坛酒能先余着吗?我想去一趟剑气长城,回来之后再喝,可以吗?”
许甲使劲摇头,“咱们酒铺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一坛黄粱酒揭了泥封,就要一口气喝掉,没有出了大门再来喝一趟的理由。”
老人思考片刻,点头道:“这次可以。”
许甲急眼道:“这是为何?”
老人将鸟笼放在手边,趴在柜台上,微笑道:“我喜欢余着这个说法,吉利,喜庆。”
在陈平安一步跨出酒铺门槛后,竟是一个踉跄,站定后回头再看,哪里有什么酒铺,空荡荡的。
不知所踪的那座酒铺内,老头子打开鸟笼,长有金色鸟喙的小黄雀飞出笼子,只是不等它靠近那堵墙壁的文字,熟门熟路地查探一人武运的长短,它就飞快躲回了鸟笼,看得许甲目瞪口呆,老人想了想,叹息了口气,“罢了,一个小洲少年郎而已,便是有这份姻缘的苗头又如何,短短百年,查与不查,无所谓了。”
许甲狠狠瞪了眼写在最高处的一行字,绝大多数人都是从上到下,字成一列,最近百年,在阿良之后,前不久的一位女客人,她是第二个横着写字的家伙,而且事后吓得小黄雀胡乱扑腾,最后半天没缓过来,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许甲忍不住埋怨道:“都怪那女子武神的武运鼎盛,气势太吓人!”
老人眼神宠溺,慈祥望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黄雀,喃喃道:“苦了你了。”
世间有奇雀一对,可啄文运叼武运。
相传雄雀被道家一脉掌教陆沉捕获,雌雀为杂家祖师爷饲养。
陈平安走在一条僻静小巷之中。
虽然这顿酒喝得稀里糊涂,但是喝过了酒走出了铺子,陈平安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着所剩不多的桂花小酿,一边喝酒一边嘀嘀咕咕。
宁姑娘,多半是真的不喜欢你了。
否则当初在骊珠洞天,说好了要把剑鞘送你的,这次怎么可能假装忘记这一茬?
陈平安你真是一个倒霉蛋啊,宁姑娘这哪里是喜欢不喜欢,而是讨厌不讨厌你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少年苦中作乐,有些欣慰,这趟江湖总算没白走,自己是长了好些心眼的。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亲自去一趟剑气长城。
他不断告诉己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些刻在剑气长城墙头上的大字。
大不了“无意间”跟某位姑娘在某地某时偶遇后,大大方方笑着与她打声招呼,只是在开场白“这么巧啊”,“你也在啊”之间,陈平安有些吃不准哪个更合适一些。
陈平安想得很用心。
以至于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身后,跟着一个快要气死了的姑娘。
她身穿一袭墨绿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