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得出眼前书生是一位道行不浅的练气士,可绝对想不到能够一巴掌一个,打得那两位老神仙毫无招架之力。
钟魁气势浑然一边,大步向前,双袖扶摇,在女鬼身前站定,沉声道:“报上姓名、家乡、生辰字!”
女鬼一一照做。
钟魁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双指并拢,轻轻抵住女鬼额头眉心处,淡然道:“我,大伏书院,君子钟魁。”
陈平安发现除了他和女鬼之外,好像水神庙外所有百姓都陷入了静止,光阴长河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钟魁缓缓道:“在此昭告酆都,此女子去往阴冥,万鬼不可侵,阎罗不可辱,种种业障一笔勾销,我来受之,放其转世,得大福报。”
陈平安猛然抬头,只见那埋河百丈上空,乌云密布,遮住了明月,隐约有大如山峰的一位阴冥鬼物头颅隐隐浮现,气势惊人,模样与某些山上仙家画卷上,所绘酆都品秩最高的鬼差如出一辙,然后云海愈发厚重,下坠,铺满了埋河之水,那位传说中的阴间官吏,从黑雾中缓缓走出,上岸之后很快就停下了脚步,他低下头,头上是一定冥府官帽,抱拳道:“谨遵法旨!”
随着他抬手抱拳,哗啦啦作响,原来他双臂缠绕着两串铁链,一直垂到地上。
钟魁收回手指。
女鬼开始神魂消散,如萤火点点,纷纷飘荡向河岸而立的鬼差。
她泣不成声道:“谢过钟公子,希望来世可报大恩。”
钟魁笑着摆手道:“不用,切莫再与我扯上关系了,下辈子安心当你的千金小姐。”
女鬼最终被那位类似巡狩使节的酆都大鬼差带走,埋河和空中乌云黑雾蓦然一卷而散。
临了,那鬼差有意无意瞥了眼阴神陈平安。
钟魁抹了把额头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陈平安提醒道:“你这阴神果然不同寻常,竟然可以不受压制,难道你以前走过光阴长河?这不可能吧?”
陈平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我觉得九娘应该会喜欢上你的。”
钟魁眼前一亮,“你真这么觉得?!”
陈平安微笑道:“跟你客气一下,别当真。”
钟魁苦笑不已,然后喃喃道:“这等不合规矩的手笔,还真给我做成了?”
钟魁突然歪着脑袋,用手心摩挲着下巴,啧啧道:“我真牛气啊,如我这般相貌英俊又有本事的男子,不多见了。”
陈平安点头附和道:“还能写打油诗,当账房先生。”
钟魁哀叹一声,“跟你聊天,真没劲。”
碧游府并未建造在埋河水畔,而是位于山谷之中,距离河水有十数里远,加上这段河流两岸山路不通,穷山峻岭,人烟罕至,所有地方官员想要拜访碧游府,是一件苦差事,好在水神娘娘神龙见首不见尾,免去他们许多辛苦,许多地方山水神祇的府邸,州郡父母官一年一次的登门寒暄,早已是官场惯例。
金顶观师徒二人,尹妙峰和邵渊然是修行中人,当然不会觉得有何难处,来到碧游府大门前,尹妙峰朗声报上名号,除了大泉王朝的供奉身份,还报上了师门金顶观。没法子,埋河水神娘娘的怪脾气,大泉修士都听说过,尹妙峰生怕自己如果不搬出金顶观,碧游府今晚可能都不会开门。
不过这位葆真道人还是想错了。
哪怕他报出了金顶观和邵渊然师祖的身份,碧游府依旧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门房杂役都没露面。
尹妙峰神色不悦,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再次恳请埋河水神开门一见,还坦言自己带着皇帝陛下的密旨。
邵渊然则愈发好奇,到底师父是为了什么大事,才害得他们两个吃了这一顿闭门羹。
占地百余亩的巨大府邸之中,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厅中,有个矮小女子一脚踩在长凳上,埋头吃着桌上那碗面条。
准确说来,是一大盆。
比她两个脑袋还大。
正是爆炒鳝鱼面。
大厅站着好些个府邸管事和女婢,皆是埋河冤死枉死的水鬼。
其中一位老人轻声问道:“娘娘,真不见那两位金顶观道士?”
女子头都没抬起来,下筷如飞,吃起面条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含糊不清道:“见个屁!说来说去就是那套说辞,烦死个人。”
她突然抬起头,对一位厨子模样、正在摘下袖套的憨厚汉子说道:“烧得不错,下次多放些辣椒,放个三四两的,这味道就更好了。别忘了,最好是刘老三铺子的朝天椒,那个辣味最正宗!”
那厨子好像是个结巴,点头道:“娘娘,我我晓得了。”
矮小女子翻了个白眼,愤愤道:“娘你大爷的娘,老娘还是黄花大闺女!”
她突然心头一震,一拍筷子,猛然起身,满脸杀气,“他娘的,还有人敢在祠庙那边捣乱?!胆子有点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