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道:“游记有无下册的关键,只看此人能否安然脱困,返乡开宗立派了。”
所幸这些都是棋局上的复盘。所幸柳清风不是那个写书人。
一个只会袖手谈心性的读书人,根本折腾不起浪花,妙笔生花,著作等身,可能都敌不过一首童谣,就天翻地覆了。但是每一个能够在官场站稳脚跟的读书人,尤其是这个人还能平步青云,那就别轻易招惹。
柳清风笑了起来,说道:“陈公子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很忌惮你?”
陈平安不置可否,问道:“我很清楚柳先生的品行,不是那种会担心能否赢得生前身后名的人,那么是在担心无法了却君王事?”
柳清风拍了拍椅把手,摇头道:“我同样深信不疑陈公子的人品,所以从不担心陈公子是第二个浩然贾生,会成为什么宝瓶洲的文海周密。我只是担心宝瓶洲这张椅子,依旧卯榫松动,尚未真正牢固,给陈公子返乡后,裹挟大势,身具气运,然后这么一坐,一晃悠,一个不小心就塌了。”
陈平安笑道:“所以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是?”
柳清风说道:“所以皇帝陛下希望陈山主,可以同时担任披云山林鹿书院的山长。此后下宗选址,无论是宝瓶洲中部的旧朱荧王朝,还是桐叶洲或者北俱芦洲,大骊朝廷都会鼎力相助,帮助文圣一脉,开枝散叶,三洲山河之内,独尊文圣一脉的学问,却又不会排斥百家争鸣。争取百年之内,连同山崖书院,林鹿书院,观湖书院,鱼凫书院,大伏书院在内,三洲版图,至少有十座书院,会在山门口立碑铭文,以大隋山崖书院为例,铭刻劝学,林鹿书院立碑修身。说不定,终有一天,会有第三十二座书院立碑。”
浩然九洲,儒家设置七十二书院,是定例。
至于书院山门口的碑文,则无约束,山门有无石碑矗立,以及碑文的内容选择,只看历任书院山长的喜好。不过大体上遵循一个只增不减的规矩,只有一次例外,就是那场三四之争落幕后,因为文圣神像被搬出中土文庙,失去了陪祀地位,使得许多书院碑文都被撤销。
陈平安靠着椅背,笑眯眯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柳清风摇摇头,“陈公子只需要当这山主和山长,都当得安安稳稳,就是大骊和宝瓶洲的福气。”
陈平安微笑道:“事关重大,得让我好好想想,圣人教诲,三思后行嘛。反正有一点可以保证,我绝不会让柳先生难做人,落魄山绝不会让柳尚书难当官就是了。”
“恭祝落魄山跻身浩然宗门,蒸蒸日上,步步顺遂,如日中天,高悬浩然。”
柳清风站起身,抱拳笑道:“相信这一天,肯定会来,不过按照关老爷子的那个说法,柳某人也已是走不动路、咬不动肉、舍不得梳头的三不岁数,多半是瞧不见这种盛况了,憾事。不管如何,陈公子有曹编修这样的得意弟子,柳某人有这样的半个门生,需要亲自答谢一句,再与陈公子额外道贺一声,文脉兴盛。”
陈平安抱拳还礼,“曹晴朗是新科榜眼,又是柳先生的半个官场门生,幸事。我也需要为大骊朝廷道贺一句,文采荟萃。”
大骊陪都的那场会试,因为版图依旧囊括半洲山河,应试的读书种子多达数千人,大骊按新律,分五甲进士,最终除了一甲夺魁三名,此外二甲赐进士及第并赐茂林郎头衔,十五人,三、四甲进士三百余人,还有第五甲同赐进士出身数十人。主考官正是柳清风,两位小试官,分别是山崖书院和观湖书院的副山长。按照科场规矩,柳清风便是这一届科举的座师,所有进士,就都属于柳清风的门生了,因为最后那场殿试廷对,在绣虎崔瀺担任国师的百多年以来,大骊皇帝一向都是按照拟定人选,过个场而已。
赵繇相对名声不显,是众多阅卷官之一,分房阅卷,是十数位科场房师之一,而且赵繇的中式者门生,相对其余阅卷官,进士数量最少,二甲进士只有两人。
状元张定,榜眼曹晴朗。
探花郎杨爽,十八人中最少年,风姿卓绝,如果不是有一位十五岁的神童进士,才十八岁的杨爽就是会试中最年轻的新科进士,而杨爽骑马“探花”大骊京城,曾经引来一场万人空巷的盛况。
此外十五位二甲进士的茂林郎当中,王钦若文采最好,被誉为“仙气缥缈,多神仙语”。此外兄弟二人都姓程,联袂登科二甲,文理质朴,“如圣贤立言”,由此可见大骊士林,对兄弟两人评价极高。
一甲三名,加上王钦若和“二程”这三位茂林郎,这六人如今都辅佐册府学士、文坛领袖,参与翰林院的编撰、筛选、校勘四大部书一事。
一行三人走出宅子后,柳清风在门口停步,笑道:“我与陈公子再闲聊几句。”
那位清吏司老郎中点点头,与陈平安率先告辞一声,快步离去,走出小巷。
柳清风跟陈平安一起走在巷弄,果然是闲聊,说着无关一国半洲形势的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