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同抬起手,双指抹过脸颊,脸上浮现出一连串的细微文字,如遭受那黥刑,被脸上刺字。
小陌瞥了眼,是那远古文字,大致意思是记录了那场厮杀的丰功伟绩,点头笑道:“是元乡做得出来的事情。”
因为那个元乡,性情跳脱,飞扬跋扈,而且一直是最贱手欠的。
比如跑去落宝滩偷酒这种勾当,也就元乡做得出来。一两次也就忍了,竟然还有第三次。
关键是元乡喝完酒之后,还说不好喝。
小陌不砍他砍谁。
只是后来的登天一役当中,元乡也是走得最为慷慨赴死的人族剑修之一。
以至于元乡死前都未能见到旧天庭大门,传闻此人在仗剑途中,厮杀不断,当了一辈子话痨的老剑修,始终一言不发。
这位老剑修率先登天,愈行愈高,除了递剑不停,一道道璀璨剑光,气势磅礴,接天引地,剑修本人不言不语,无声无息,仿佛唯有不曾开口的三字遗言。
我先死。
毅然捐躯,是为先烈。
小陌问道:“除了这桩个人恩怨?”
青同冷笑道:“后来还有个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行踪鬼祟,也曾来过这边,与我还是聊得很不愉快。”
当初此人悄然离开剑气长城之后,并不是直奔宝瓶洲的骊珠洞天,而是先在桐叶洲登岸。
青同曾经说了几句套近乎的话,结果落了个类似热脸贴冷屁股的下场。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之所以谈不拢,另有缘由。
只是没必要与小陌细说此事。
之后便有个还不是剑修的外乡少年,从扶乩宗登上桐叶洲陆地,当时他背了一把长剑,名为“剑气长”!
是陈清都那把弃而不用多年的佩剑。
就像那位剑气长城的老大剑仙,明明都隔着一座天下了,就只是用这种无需亲自出马的方式,在警告青同,为那少年用心护道,不然后果自负。
你他娘的陈清都,哪怕让那个姓陈的背剑少年,给我捎句话也好啊。或是凭借某种轻而易举的小小秘术,你陈清都与我暗中打声招呼,又有多难?
遥想当年,在众多人族剑修当中,陈清都资质不是最好的,修行速度不是最快的,飞剑品秩不是最高的,偏偏最终是此人,走到了剑道最高处。
而且相较于目中无人的天下各族剑修,陈清都算是口碑极好的一个,一向沉默寡言,平时从不惹事生非,只是练剑勤恳,极少外出走动,远游次数屈指可数。
只是后来一连串的事实证明。
一贯沉默者偶尔开口即雷鸣。
小陌啧啧道:“青同道友,你到底怎么回事,跟剑修是先天不对付吗?”
青同对此不置可否,看着战场那边,好奇问道:“你就半点不担心陈平安?”
小陌默不作声。
公子做事周全,无须外人担心。
现在小陌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着事后如何说服公子,允许自己痛快递剑。
都不说自己的死士身份,只说扈从,都快要当得不称职了。
来到桐叶洲,尤其是进入此地之后,小陌就对某事有几分了然。
难怪桐叶洲的剑道气运,会是浩然九洲中最少的一个。
不管是剑修整体数量,还是顶尖剑修的数目,这座桐叶洲都可以称之为“寒酸”。
当然不是说因为青同对剑修的天然排斥,就可以完全主导形势,一手造就出眼前这个剑仙数量寥寥的惨淡格局,青同就是棵梧桐树,当真还没这份能耐。
只是因为它坐镇一洲山河气运的缘故,潜移默化,年月一久,积少成多,上行下效,这种影响就深远了。
最终就是整个桐叶洲,宗门,修士,人心,天时地利人和都开始有所倾向、偏移,形成了一种主动选择。
而一棵梧桐树的不挪窝,与整个桐叶洲的闭塞,喜欢关起门来,坐井观天,也算是一种无形中的大道契合。
总体说来,就是一句简单不过的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落宝滩碧霄道友,就像桐叶洲幕后的一家之主,当然还有青同这个台前的牵线傀儡,一起维持这份家业。
可惜这位碧霄道友,已经去往青冥天下。
不然公子在桐叶洲,想必会顺利不少。
那尊青同阴神,一边观战,伸手卷起鬓角一缕发丝,望向那座城池的尘土飞扬,笑问道:“这会儿还是不担心他的安危?”
之前自己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算是送给陈平安的一份待客之道,接下来这位年轻隐官就要悠着点了。
青同装模作样侧过头,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一袭鲜红法袍被打落街道后的那幅犁地画面。
自己主动一拳,你家公子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一炷香,两刻钟光阴,会不会太难熬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