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帝君职掌人间文武爵禄科举之本。一些个文教底蕴不够的地方郡县,别说是考中进士,若有读书人考中举,就会被当成是文昌星转世了。
而明天,也就是二月初三,相传就是为文昌君的诞辰日,故而不光是浩然九洲山下,以前的骊珠洞天,小镇的那座旧学塾,还有如今龙尾溪陈氏出钱出人创办的新乡塾,按照习俗,都在这一天收取蒙童,寓意美好,希冀着读书种子们能够抢先占鳌头。
只是如今学塾的夫子先生们,又有了些繁文缛节的新规矩,教书先生们头戴冠,穿朱色深衣,带着刚刚入学的蒙童们,一起徒步走向小镇外的文庙,先去祭拜至圣先师的挂像,然后被庙祝领着去往一间屋子,早就备好了笔墨,却不是黑墨,而是衙署那边赠予的朱砂研磨而成,孩子们排队站好,夫子在他们眉心处一一提笔点朱。
而返回学塾,学塾先生教孩子们的第一个字,所谓开蒙描红,入学第一天的开笔写字,就是那个“人”字。
只是相较以往,学塾多出了很多新礼节,唯独少了一件旧事。
昔年蒙童,在开笔写“人”字后,还会在那位齐先生的带领下,离开学塾,一起去往老槐树,架梯子,在树上悬挂写满不同心愿的红布。哪怕是一些类似财源广进、或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俗气内容,多是入学蒙童的长辈们教给孩子的说法,齐先生也都会落笔一丝不苟,帮忙将愿望写在长条红布上边,再用红绳系挂在老槐树枝上。
每有风过,红布拂动,便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一个个来自蒙童的美好愿望,如获回响。
可能当年就能遂愿,可能要在来年。
在齐先生以前,在齐先生以后,都没有这个习俗。
人生在世,任你修道之人境界再高,终究都不是神灵,所以没有谁敢说一句,四生六道,三界十方,有感必孚,无求不应。
郑大风望向小镇主街那边,唏嘘不已,“那棵老槐树,不该砍掉的,不然咱们这处州地界,还会是个长长久久的天然聚宝盆,就算当年坠地生根,从洞天降格为福地了,只要槐树还在,那么青冥天下的五陵郡,不管是如今还是将来,都不能跟这儿比人杰地灵。齐先生不拦着,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拦着,我就奇了怪了,都是怎么想的啊,就那么眼睁睁由着崔瀺做涸泽而渔的勾当,焚林而猎吗?”
陈平安说道:“可能是一场退而求其次的远古祭祀。”
郑大风说道:“所以我劝你别当什么国师,登船入局易,抽身而退难。”
陈平安笑道:“那我也劝你留在落魄山好了,到了仙都山,崔东山肯定会使唤你的,别听他之前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你只要去了那边,他就有法子让你忙这忙那。”
郑大风冷笑一声,“大丈夫恩怨分明,尤其是亲兄弟明算账。说好了是去那边看门而已,崔东山就别想着让我出工卖力。”
这个汉子,有不少言语,都被朱敛和陈灵均借用了去,比如谁骗我的心,我就要谁的身。谁骗我的钱,我就砍谁的头。
也难怪魏檗会对郑大风佩服不已,除了模样不是那么端正,就没啥缺点了。
陈平安说道:“说真的,你没必要去桐叶洲。”
“行了,别劝了,你要是螯鱼背的刘岛主,如此挽留,我留下就留下了,你就是个大老爷们,烦不烦,就算你不烦我也腻歪。”
郑大风打趣过后,沉默片刻,摇头正色道:“仙尉道长要是不当看门人,即便他成为落魄山的谱牒修士,火候还是不对。”
陈平安能够一直忍着不将仙尉收入门庭,始终把仙尉放在“山脚”而非山上,等于是相互间只以道友相处。
先前那份手稿的序文,开篇“道士仙尉”四个字,在郑大风看来,其实要比之后的内容更加惊心动魄。
郑大风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说句难听的,当时他看到这开篇四字,当场头皮发麻,也就不是练气士,不然就要道心不稳了。
陈平安说道:“那我跟崔东山事先说好,你就是去做客。”
郑大风突然转头,盯着陈平安,沉声问道:“陈平安,你怎么回事?”
陈平安苦笑道:“一言难尽。”
因为郑大风刚才敏锐发现一个细微古怪,陈平安在望向小镇旧学塾那边的时候,时不时皱眉,心情复杂,但是唯独少了一份陈平安最不该欠缺的情绪,就是伤感。郑大风不比常人,甚至在某些事情上,要比小陌这样的飞升境大修士更能理解真相,所以才能一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
人之七情六欲,既可被后世修道之士分割,好似那上古时代推行的“井田制”,通过路与渠将修士心田交错划开成一块块。事实上,后世山上的仙府,山下的宅屋,城池内的坊市,地理上的山与水,陆地与海,天时的一年四季,再细分为二十四节气,广义上何尝不是如此作为?
练气士如此作为,等于将杂草丛生的情感,做了一个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