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谈天嘛,就是话赶话,这会儿说起自己有个朋友,
还算仕途顺遂,曾经官至一国礼部尚书。贾老神仙看破不说破,无中生友嘛。
洪承仙继续说道:“贫道与之相逢于年少时,当秘书郎那会儿,认识了这个担任三卫郎的骄纵少年。”
贾老神仙试探性问道:“起家官?”
洪承仙笑着点点头,自揭其短,“确是起家官,正是上车不落则着作,体中何如则秘书的那个秘书郎。”
贾成抚须笑道:“道友好家世,难怪言谈举止,如此风雅自然。”
洪承仙继续说那个朋友的故事,浪子回头金不换,从一个横行京畿、行事荒唐的少年,幡然醒悟,开始用功治学,当了礼部尚书之后,与皇帝陛下曾有建言,掌国之君,治国之臣,虔诚信佛,自是好事,却不该一味谄法腴佛。若是竭尽百姓膏血,以供斋设,佛如有灵,岂肯应供。损国库、误农事、耗民力而得其福,则其福必过于所祈之福。修持佛法,可修来生之资。儒家的修齐治平,却是解决当今之务。第二任君主,改弦易辙,开始崇尚道家学说,转去毁寺灭佛。依旧是这位刚刚获封太子太保衔的老人,公开反对皇帝的灭佛崇道。理由是若说今日至近,来生至远,舍近求远,是错误的。那么来生至远,今日至近,便只看今日之明日,不看今身之来世,也是错误的。朝野上下,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晚节不保。只有少数人,认为他是真正醇儒。
说到这里,老道士抬起干枯手掌,轻轻拍打桌上的琴囊,“从年少到年老,都是莫逆之交,但是他当了官,贫道修了仙,难免渐行渐远渐无书了,时过境迁,故地重游,昔年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老友家宅,杂草丛生,老木欹斜瘦韧,枝节如筋脉。独存一株古本海棠,依旧堪称风姿绰约,如一位孤芳自赏的绝代美人。”
贾老神仙唏嘘不已,跟上一句,“不知几人有几回,曾经醉倒花影中。”
崔承仙端起水碗,伤感道:“无解啊。”
贾成不太愿意评价此事,就只是端起碗,与崔承仙磕碰一下。
就在此时,坐在竹椅上的年轻道士,冷不丁开口说道:“有解。”
崔承
仙转过头,笑问道:“何解?”
仙尉答道:“有心无力,挂冠辞官,退隐山林,这种高风亮节,家族子孙辈见到了,朝野上下见到了,都知道原来天地间,还有读书人是如此读书的,所以这是对的。”
“实在是无可奈何,难以更改局面由浊变清,不得不虚与委蛇,与不同道者同流合污,但是竭尽所能,在暗中缝缝补补,做了许多利民济国的好事,外人骂也随他们骂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自己却有一个问心无愧,故而这也是对的。”
“两种事,两个人,两份心,都不曾落空,实实在在落地生根,会在旁人心中开花结果的,未必枝叶丰茂,却如那本海棠。”
听????????????????到这里,老人认真思量片刻,感叹道:“原来如此。”
道士仙尉微笑不语。
果然,不能与人讨教书上修道的细节,说这些“笼统道家语”,才是自己擅长的。
上次给经纬观李睦州整了那么一出,如今仙尉遇见真道士就犯憷。还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扯几句。
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贾老神仙在场,坐镇山门,道士仙尉才不担心说错话。
不过入乡随俗,还是要以诚待人的,仙尉就想趁热打铁多补两句,只是一时间想不出好说法,便以眼神暗示桌旁的此道高手,大宗师!
贾老神仙立即心领神会,责无旁贷的分内事嘛,马上跟上几句诚挚言语,“道理就是这么个大道理。”
“人嘛,自然是不能俗的,但是不能全然不随俗。”
“可真要让这些个空泛的道理落地,如仙尉道长所说,好似发芽开花结果,或是让一棵树苗生长得大且直,有朝一日让它有望参天,能够荫凉亲卷乡邻与歇脚路人,还得是我们山主来将大道理层层节节细细拆解说去。”
仙尉佩服不已,大概这就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确实比自己高明几分。
崔承仙放下白碗,“既然贾老神仙愿意以诚待人,贫道也不好继续用个假冒身份,贫道其实道号空山,道场屋舍额为茧斋。”
贾成问道:“焚香静坐,空山一人的空山?作茧自缚的茧?”
崔承仙点头道:“贫道曾经在一个叫全椒山的小地方,凿井炼丹,修炼多年,惜哉天资不够,长生大道误我。”
这位老道士一拍腰间葫芦瓢,爽朗笑道:“平时会自己酿点酒,相当不差,却是贫道辜负了美酒。大道误我我误酒,扯平了。”
贾成举起碗,以茶代酒,感叹道:“道士行道,遇山住山,逢水止水,一片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