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遇过这样一个人,偶然入目,倏然入心,一眼万年,永志不忘。
已到天命之年的程季礼在暮色四起的清净寺里听着一声接着一声连绵的暮鼓,缓缓放下手中的木鱼,站起身从一众小和尚身边走过,离开法堂。
身后响起整齐的声音:“道知师兄请慢走。”
这是在清净寺的第二十个年头,每日伴着晨钟起,伴着暮鼓休,日复一年,年复一年,沐浴着佛光,用经文荡涤灵魂。
以为过往终有一日百川归海,了无痕迹。
前日主持师兄道真和他面对面探讨佛法,给了他一个很中肯的评价:“师弟对经文习无不精,驾轻就熟,与我不相上下,但是师弟精通法文只过目却不过心啊。”
这也是空觉死后完全没有考虑让他当住持的原因。
道知焉能不知自己的问题所在,出家真是看破红尘还是那份惦念无处寄托,才将身隐在寺中,聊度余生。
在这里每日走着他走过的路,念他念过的经,听他听过的钟声,过着他曾经过过的日子,就仿佛故人仍在从未远去一样。
“师兄,我欲云游四方,还请师兄同意。”
道真焉能不知道,这个寺庙只是安住了他的身,并没有安住他的心。
“去吧,希望你此番云游,憬然有悟,师兄只愿你早日平安归来。”
道知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便下山去了。
他越过碧水什烟的大湖,走过万籁无声的荒村,翻过层峦叠嶂的大山,一度以为自己走到了尘世的尽头。
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三个月,终是回到了人间小镇。
街市上晨起的摊贩掀开蒸笼,食物的甜香飘过来。
店主打包了几个馒头给他:“大师,这个拿着路上吃。”
他开口说了声谢谢,打开纸包,一个熟悉的糯米糕夹在雪白的馒头中间,一时愣在原地。
店主见了说:“大师,这是我们店里的状元糕,仿着京城的做的,听说先帝也喜欢吃这个。”
道知的眼中染上了湿意,沉默地施了一礼,缓慢走向无人的街角,泪水终究是泛滥打湿了僧袍的前襟。
二十年前先帝薨,人事易,墨夜除了史官笔中几页浓墨重彩的过往,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这个人只是人间一个匆匆的过客,并不属于纷扰的凡尘俗世。
但是他又是如此鲜明的活在他的记忆里,伴着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深深地烙在心上。不提起不代表不记得,无处找寻的痛苦日夜煎熬着他的身心。
他在无人处行走了三个月,重回人烟升腾之处,手中握着熟悉的状元糕,心中喷薄而出的思念已经无从抑制。无声地淌了许久的泪,脑中灵光乍现。
对了,去找汤月莹,若说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和他相关的,还有汤月莹。
他终于抑制住了心中翻腾的痛苦,将状元糕送到口中,熟悉的甜糯味在口中蔓延,一如那曾经相知相惜的过往。
“小世子,你慢点跑。”一个丫头急急忙忙地跟在一个七八岁大的锦衣男孩身后,紧张地叫着他。
皮孩子非但没听,跑得更加起劲,绕了几个弯就看不见那丫头的身影,只听见她的呼唤声。
熟门熟路地绕到寺庙的后院,他知道这个时辰那个小子会去挑水,直到把他师傅院子里的水缸挑满为止。
不久前他发现清净寺多了个俗家弟子,白日会来寺庙,傍晚回家。那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竟比那些女孩还要好看几分。
程季礼打小认为自己长得够好看,没想到遇上一个更好看的,就十分不爽,非得给他找些不痛快不可。
经过一阵子的观察他已经摸清了他的作息,每日辰时他便会来寺里做早课,只有临近中午的时候,会去挑水,是单独一个人。
平时他都是跟着师兄弟一起,他没有机会接近他,如今知道他落单的时间,怎么也得作弄他一番。这种无端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起了小心思,想作弄他引起他的注意,程季礼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他在墨夜之前,用随身带的小匕首把他的水桶鼓捣出了破洞,然后偷偷尾随他到了河边。墨夜提了第一桶水后,就叹息一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好好的水桶又破一个,该怎么向师傅解释呢。
程季礼见他又只是稍微撅了下眉头,认为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小了一点。要是他生了大气,说不定下次他就不去弄水桶了,偏偏这个人什么都忍着,让人更想欺负他,这就有点像霸凌。
程季礼从他身后跳出来,得意地说:“小和尚,打不了水吧,你又要挨骂了,哈哈。”
墨夜心中气恼,不解地问:“施主你我之间并无怨结,为何三番五次的与我为难。何况你这等行为,实为耗费。”
“小和尚你是在教训我吗?别说几个破水桶,就是把清净寺烧了,我府上都陪得起。况且本世子就是看你不爽,你待如何?”
“阿弥陀佛,施主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