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程季礼问她如何才能相见，汤月莹只能说需要一些机缘。

其实那机缘就是你死了上地府的时候，那小仙君愿不愿意来瞧瞧你，这个真说不准，人间的一趟经历不知在他心中能留下多少痕迹，或许他早就忘了。

程季礼却生出许多期待来，这下也不愿离开江南，留下来和汤月莹死磕，等着她所谓的机缘。他就近找了个寺庙栖身，没多久就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大师。

这让汤月莹对他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闲暇的时候他会来宣王府，带上一些护身符给汤月莹的孙辈。也会帮她做做法事保佑家宅安宁。

问题是汤月莹本身就对这些很内行，他这种行为就是画蛇添足。

何况想要见墨夜，他们都得死了才行，这家宅这么安宁，活得这么自在，想死都不容易死，她感觉她将会是个长寿老人。

刚开始几年程季礼偶尔还会问，机缘到了吗，后来就不问了。

似乎有汤月莹这样的故人在，他心有寄托，逐渐适应江南的生活，日子过的颇有生气。

很多年后的秋日，汤月莹头上已经夹了白丝，她去寺庙烧香，和程季礼面对面谈了许久。

“生老病死真是无可避免的人间真实，我以为我还能活很多年，现在感觉一把老骨头没几天好活了。”

程季礼十分习惯她这样说话的调调，回她说：“关于生和死你不是早就看破了，生死轮回不停，这还是你说的。”

“看破是看破，但不代表我舍得死啊，我想看我的曾孙呢。不过程季礼，这些年你大有长进啊，由内而外散发着高僧的气质，是不是悟出了什么？”

“是悟，也可以说是放下，悟出了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放下心中执念，静等下一场相遇。这算不算是悟了？”

“算，当然算。”

以前他是靠智慧当和尚，属于技术流，现在是真心在悟道，诚心了许多，确实是有不同的。程季礼能悟出这些，确实是在汤月莹的影响下潜移默化的。通过汤月莹的种种表现，他多少明白了墨夜虽然死了，但还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那既然大家都还存在天地间，终有一天还能相遇。虽不知那天有多久，他愿等，只要天地不消亡，他还没有湮灭，就可以继续等。

自始至终汤月莹也不知道他情深几许，也不知道他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只知道此生已暮年，该进入下一个轮回了。

终究是程季礼走在了前头，他圆寂时面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

汤月莹感慨道：“这个人在的时候大家吵吵闹闹的，还挺热闹，他这一走，倒是少了很多人生乐趣。”

秦穆西摸着他花白的胡子说：“到了这个年纪，熟人是越来越少了，也该想想自己的身后事了。”

“赶紧想吧，说不定啥时候，说死就死了。”

“老太婆，这辈子有没有后悔嫁给我？下辈子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年纪一大把了别煽情，受不了。”

“下辈子我还等着你，别忘记来找我。”

汤月莹一边搓着鸡皮疙瘩，一边回答：“知道了。”

秦穆西笑了，小老头笑起来皱巴巴的脸像朵菊花，不能说好看，还挺顺眼。

凉什殿的吊脚楼上，墨夜归位之后一个人在里面躲了许久。他幼小的心灵深受打击，久久缓不过神来。

用汤月莹的话说他那一生是什么绝逼命，身为皇子，生下来不见亲妈，知道亲妈时亲妈死，流落在外，生平唯一动心对象竟是小姨，满庭宫墙柳，无福消受，贵为天子，不留后。

简直就是三绝命，断亲断情断子，悲惨到极致。

经过这一遭，这娃确实安分多了，但也太安分，不捣乱了也就罢了，怎么感觉抑郁了呢。成天一言不发，僵着脸坐在窗边。偶尔施个法术看看人间情景，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想念。

午阳看着怪心疼：“这么小的孩子，你也舍得让他去人间历劫，这下好了，历傻了。”

去的时候好好的一个活蹦乱跳的娃，回来变的蔫不拉几的，判若两人。

水神的心态还是挺好的：“这是成长的一个过程，慢慢他就懂了。”

“可是看他这样，我这心疼啊。”

他们默默关注着墨夜的动态，发现墨夜观察人间的时候，画面里经常会出现一个和尚，出镜率竟然比汤月莹还要高一些。

这个情况终于引起了水神夫妇的注意。

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两人在人间没少在一起，还是有些情分的。

天夜君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孩子第一次尝到有人为他出生入死的滋味，一时间感动之心无法消磨，仅此而已。这么一个普通的凡人，时间一长便忘记了。”

确实如此，凡人的一生对神仙来说不过白驹过隙，根本不值一提。等他再大一些，经历更多的事情之后，这些事情便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