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杜英看来,吕婆楼此言,也未免有点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意思在。
氐人是在穷山恶水之中走出来的,现在的偌大基业也都是一刀一枪从别人手中夺来的。
老天爷若是不眷顾他们的话,也容不得他们走到今天。
而老天爷要是不打算再眷顾他们了的话,那他们亦然也要为了民族的命运拼杀下去,毕竟这乱世之中,失败者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众所周知,因此还不如拼尽全力。
而杜英所谓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只是说现在的氐人已经做好了坚守长安,大不了退走群山的准备,也是说苻坚和吕婆楼这些人,本来手中就没有任何可以动用的武力。
现在秦国会在这一场大战之中打烂还是打残,对于他们来说,还真不见得就是坏事,因为这反而意味着既有的秩序已经被打破,他们这些在既有秩序下是不可能有机会更上一层楼的人们,才能找到机会。
所以吕婆楼完全可以在这里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反正上阵冲杀的也不是他,准备捡便宜的倒是他。
杜英颔首:“既然如此,那吕公之主上,又是何意,需要我等坞堡如何配合行事?”
终于切入正题了!
吕婆楼暗道一声,看来这个杜少主也是一个爽快人,当自己阐明了局势、表明了决心之后,便真的想要听一听,这生意打算如何进行。
当即吕婆楼正色说道:
“我家主上也知道诸位的难处,汉人生身立命之根本,在脚下之土地,因此不管上方天色变化如何,汉人坞堡只会效忠于这方土地上的强者,所以我家主上并不强求诸位能够在最近之战中为我大秦而战,只请诸位作壁上观,看我大秦如何击破桓征西,无诸位相助,则桓征西甚至连粮食都可能无法保证,届时其劳师远征,更非不可战胜。”
杜英缓缓说道:“桓征西威名在外,大军掩杀过来,我等不过蝼蚁,如何能够不从?”
顿了一下,杜英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们各处坞堡,粮食器械也都不多,吕公亦是亲眼所见,所以我们既然此时很难为大秦提供什么,那么到时候自然也应该不太容易为桓征西提供什么······”
吕婆楼登时露出喜色,这就足够了啊!
你们要是铁了心只是走走过场的话,凭借长安城外的这些坞堡的粮食供给,桓温是坚持不下去的。
“等到大战之后,关中怕是山河破碎,不知多少人离乱。”杜英叹了一口气,语气之中也带着悲悯之意,“我等坞堡,也只能说在这狂潮之下苦苦坚持,届时无论是谁为关中之主,我等都只从于爱民仁德之主。”
说到这里,杜英看向吕婆楼,眼睛里充满着期待的目光:“久闻贵主喜好汉家文学,性情宽仁······”
吕婆楼脸上的喜色更甚,您这么赞赏我家主上,早说嘛!
咱们就不需要拉拉扯扯这么打机锋了。
杜英又压低声音:“此地为我杜氏坞堡腹心,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因此有一言还请吕公静听。”
吕婆楼亦是正襟危坐:“还请杜少主赐教。”
“贵主上若能为大秦之主,实乃我等之幸也,当鼎力相助!”杜英的声音很低,但是就像是一针强心剂,直接打在了吕婆楼的心头上。
这一次,吕婆楼已经不是喜悦了,而是狂喜。
他实在是太清楚苻坚现在缺乏的是什么了,就是能够和苻苌、苻生叫板的武力,后者一个又一个,都是手握重兵,而苻坚的身份意味着他应该有可能会从自己的父亲苻雄那里继承过来一部分兵权,但是必然不会很多,因为不管是在苻健还是苻苌等人眼中,苻坚无异于都是一个异类。
让这样的一个异类掌管兵权,显然是不安稳的。
此时杜英明确地表示对苻坚的支持,对于苻坚来说,这不啻于雪中送炭。虽然少陵坞堡以及这些世家的兵马能有多少战力,可想而知,但是现在的苻坚,可不是挑食的时候。
“若能得杜氏之助,亦是我家主上之幸事也!”吕婆楼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同时他也强调了“杜氏”。
苻坚需要的,不仅仅是杜氏以及城南坞堡们的这些兵马,还有杜陵杜氏的名分在,
杜陵杜氏,关中豪门,声名远扬。
杜氏如果表示对苻坚的支持,足以形成对于整个关中,甚至于整个北方汉人的号召,这自然就又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吕婆楼作为苻坚的心腹,心里很清楚苻坚的想法,苻坚与其说是醉心于汉文化,倒不如说是已经认识到凭借着氐人和羌人旧有的制度方式,是不可能真的在华夏土地上站稳脚跟的,大批的任用汉人、推动氐人和羌人的汉化,最终化氐为华夏,才是最佳选择。
也就是说,现在朝堂上宁古不化、还沉醉在氐人称霸关中甚至于一统中原的美梦中的那些氐人旧贵族们都需要受到清洗和替换,而谁能够顶上他们的位置呢?
当然是有名声、有才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