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溪叶家是个很无聊的地方,这一家世代为皇室培养暗卫明卫,无论嫡子或是庶子都会被从小训练,过程并不轻松。
叶池一路无聊到了被领走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只有九岁,正在叶家主的严厉注视下练刀,一天可能有个百八十遍。
小孩子八九岁正是贪玩的时候,不过他没那个机会,一天到晚只能重复枯燥无味的同一套把式。
那天叶池第一次见到姒郁,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时候。
在那之前叶池一直以为自己至少在刀法算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少年人的自信被彻底打击成碎片。
有人八九岁玩沙,有人八九岁混迹军中拿虎符。
叶家主恭恭敬敬带进来的少年比他大不了多少,金纹雪衣,腰间一片温润玉佩。
皎皎公子如明月,那张脸……眼角眉梢写尽春日温柔,鼻尖一点胭脂色小痣于大片雪白中开出一朵艳丽重瓣花。
小叶池愣愣停下了手里的刀,移不开眼。
叶家主把人迎进屋,亲自给他倒茶,紧张问下头那些人要哪个。
白衣少年手里拿着枚黑玉扳指,指尖泛着白玉颜色,听了这话轻飘飘往下扫了一眼。
很快他收回视线,随手一指。
他在水平参差不齐几十人中没用几息时间就准确挑中了叶家嫡子——最拔尖的那一个。
叶家主脸色泛白,唯唯诺诺开口说这个可能要再等等,还没到往外送的时候。
其实到年纪了,只是终归是自己嫡子,想再留留或者拿到更好的位置。
少年似笑非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似乎懒得重复,手指在桌面轻叩。
小叶池和他对视了一眼,看见那双浅色瞳仁里流光满溢,刹那映出清丽湖光山色美景。
他心里一跳,慌得匆匆低下头。
叶家主咬了咬牙,一狠心应下了。
不答应的话他丝毫不怀疑叶家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然后彻底消失在世族之列。
叶池一直以为来得是某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后来才发现是个商人,名叫姒郁。
他就那样被带去了边关长岭,目睹了真正的行军生活。
他算是姒郁半个同伴,一路从最初毫不起眼的小将往攀,然后升去。
除了最基本的兵法剑法外姒郁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他没有在晚间睡过超过三个时辰的觉。
叶池一度觉得他不是来打仗的,是来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的。
长岭尤其混乱,各色各族心怀鬼胎的人混迹其中,险恶自然不必说。但有一次叶池记得尤其清楚。那场仗在长岭的秋末开始,一直持续到能活活冻死人的冬天。
就在那个刺骨冬日,姒郁离队了。
可能是有人红眼病看不惯他们往攀升的速度也可能就单单是个意外,总之他消失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叶池心里知道回来的可能性为零。
流民肆虐城内城外寒冷,厚厚积雪下动不动会踩到尸首,即使姒郁有通天的本事都没有存活的可能。
真可惜,他顶着无数人的恶毒诅咒完完整整回来了。
手段干脆利落折了那队小将之首,一跃成为当时最出名最受看重的将领。
从那时候开始到他拿走藏在军中那半枚虎符,他足足花了八年。
叶池一路看着他踩着无数人鲜血和尸首漠然往爬,几乎丧失了所有作为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和正常生活。最后以荣安王萧颂的身份现身人前的时候才顺利无比。
又过了一两年,阮镜竹彻底让事情变成一团糟。
一万人的死伤,足以让人血泪横流。
那时他随姒郁在京城,挣扎于各种明争暗斗之中,消息传来的时候姒郁立刻从佛寺往长岭赶,堪堪在注定要输的那一仗开始之前到了长岭城楼下。
他还是赢了,只不过太累了代价也太大了。
叶池远在京城,陆陆续续得知姒郁将所有事情交代给长岭七名将,毫不留念一把火烧了盔甲和身边那把剑。
然后他折返京城,在回城的路遇见了秦照照,一年后将人娶进了门。
叶池在大婚那天见过姒郁。
一身大红的年轻公子银冠墨发,温柔眉目染三分流泻月色,他手执一盏暗红色华丽宫灯,安静走在那条前厅至新房的石子路。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真实的,触手可及的情绪终于在他身缓缓浮现。
在秦照照嫁进门后叶池看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生动的姒郁。
偶尔叶池在树待着的时候会看见秦照照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她似乎永远生机勃勃又热烈,一点点融化了姒郁身边如有实感的坚冰。
故事理应就此结束。
但叶池亲手做了一件错事。
宣王越逼越紧,眼见事情兜不住姒郁失踪,他擅作主张决定了用陈伊絮分散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