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桌边吃豆子。
他手边放着一个竹箕,箕中炒熟的豆子香气扑鼻,有黄黑二色。
这豆子的吃法,颇有讲究,还是隐楼观的赵中岁教他清心的法子。
这法子说来也容易,每兴一善念,就吃一颗黑豆,每兴一恶念,吃一颗黄豆。做起来却不容易,寻常人要捋清念头,就得费好大一番功夫,要吃得盘中只剩黄豆,更是难上加难。他每天把炒豆子当早饭,向来吃得箕中只剩几粒黑豆,今天,吃到快饱了,箕中却是黄黑参半。原因也简单,桌边放着面正衣冠的八卦镜,往常,他从不照镜子,毕竟看了也是白看,今早,却忍不住看了那镜子好多回。
待吃豆子吃得口干,王常月叹了口气,把那八卦镜盖到桌上,把功过格揣进袖中,带上葫芦和剑,打算出门做些功德。
与照面的几个道士见礼过后,赞扬了同道一番,道了几声功德无量,记下几笔微薄功德,他总算心头畅快了些。
他离开清微观,浮桥街上有车马经过,青砖路牙边上,有行人几许,其中有个青年戴着风兜,静立雪中。
王常月目光一扫,与青年对视一眼,不以为意,从青年身边经过。刚走过两步,侧后方却传来一道声音:“昆阳子?”
王常月顿足回头,说话的正是那名青年,他怔了一下,面色疑惑,“正是贫道,你……”
青年道:“你不认得我?”
王常月仔细打量青年几眼,却对这张脸没有丝毫印象,奇道:“我为什么要认得你?”
李蝉也在打量王常月,这道士的反应,的确是不认识他,他心中一松,“你却打听过我。”
王常月试探道:“足下是?”
“李澹。”
青年吐出这两个字,王常月高高挑起眉毛,既惊讶,又有些茫然,“你就是李澹?”愣了一会,又问:“你知道我在清微观?你怎么认得我?”问时,便想起昨天夺镜而逃的狐女。
从昨夜到这时,李蝉和神吒司的一番忙碌,原来只是杯弓蛇影,这事却不能明说,李蝉寻思着理由,沉默一会,笑道:“有人要跟你说些话。”
王常月刚问出一个“什么”,李蝉便掏出一面铜镜,交到他手中。
见到铜镜,道士呆了一下,接入手中。而青年交出铜镜,对道士笑了笑,转身离开。
直到望着青年走过浮桥街,回头招了招手,进了刘记脚店,道士才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见到有几个行人驻足好奇地投来目光,连忙把铜镜揣进怀里。想要过街去那脚店里,归还铜镜。
脚步却鬼使神差地一转,走向清微观。
……
观中有两个刚打过照面的同道,好奇地探问王常月为何去而复返,王常月虽然心虚,却笑得不露破绽,只说忘带功过格。
从刺柏下走过,回到斗室中,他望着桌上八卦镜,犹豫半晌,又看见箕中黄黑参半的炒豆子,一把掏出铜镜,打算质问那镜中妖为何乱自己道心。不料,那镜上浮现出少女的面容,便传出一道哀求:“道长救我!”
王常月一怔,看着镜中少女眼含泪珠,“怎么了?”
邓元颖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昨日我被人带走,却误入了鬼窟,那鬼主来头不小,手下尽是凶物,道长切莫再寻他麻烦了。”
“鬼主,你说李澹?”王常月愕然,摇头苦笑,“这却不至于,他是个修行者,想来,只是养了些野神精灵罢了……”
“野神精灵?”邓元颖有些茫然。
“野神精灵也是非人之类,却不害人的。”王常月解释道。
“可我也没害过人。”邓元颖喃喃道,“道长你却要诛了我。”
“这哪能一样。”王常月干咳一声,解释道:“野神精灵,有人约束着,是护法护道的,妖魔鬼怪,却如勐虎,幼虎纵不食人,总归有食人的时候。”
邓元颖觉得有些不对,却想不到怎么反驳,但也没纠结这个,说道:“我愿为道长护道,便不算妖魔鬼怪了。”
王常月一怔,却盯着箕中黄黑参半的炒豆子,连连摇头,“使不得。”
邓元颖问:“怎么使不得?”
王常月喃喃道:“供养非人之类,毕竟不是好事,若叫人瞧见……”
邓元颖焦急道:“你不说,我不现身,谁能瞧见?”
王常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天上有北辰、司命、司录三台,差遣了一位神灵,唤作太一直符,就在头顶上,察人功过。”把铜镜放到架上,扶正发冠,“人不能见,又怎么瞒得过神明?若有功德,直符自会上报天庭,若有过,此神便会罚人寿数。”
邓元颖看不到道士的脸,只盯着那晃悠的发冠上方,呆了好一会,“道长的影子,难道便是被太一直符罚去了?”
“当然不是。”王常月摇头,“我生来命数有缺,克死了生母,本来注定是五弊三缺的命,幸有高人相助,把我的影子截了去,补了命数。而今我只是缺了影子,多做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