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刑寺官房内。
少卿崔神庆苦恼地坐在案桌后,手扶额头正在思索着什么。
“禀少卿,六狱狱丞宋璟求见!”一名掾属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拱手轻声道。
崔神庆睁开眼急忙道:“快叫他进来。”
一会,宋璟步入官房,一丝不苟地整理袍服揖礼:“下官宋璟见过崔少卿”
不等宋璟话说完,崔神庆急不可耐地道:“广平啊,你来的正好,某交给你的事可有眉目?”
宋璟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份文册递过去:“这是下官所整理的,请崔少卿过目。”
崔神庆一喜,急忙接过翻阅起来。
没看几页,他脸色顿时垮下,拧紧眉头扬了扬文册:“这就是你为曹悍罗织的罪名?”
宋璟点点头,又一脸严肃地道:“崔少卿用词有误,此乃详实的案情缘由经过,并非罗织捏造!下官可用项上人头担保,每一个字都是如实记述!崔少卿请看,这里还有犯官曹悍的签字画押!”
宋璟从满脸呆滞的崔神庆手里接过文册,打开翻到最后一页,为他指出末尾处曹悍的签名和手印。
崔神庆面皮微颤,恼怒似地拍了下桌子:“宋璟!某可没有跟你开玩笑!”
宋璟疑惑,一本正经地道:“刑狱要务,下官怎敢儿戏?昨日下官审问多时,又通宵整理誊抄,方才有了这份详实供述!”
崔神庆指了指他气得说不出话。
“本官要这实情供述有何用?本官要你借题发挥,想想如何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定下罪名,好让本官能向圣人交差!”
崔神庆拍着桌子,一脸苦口婆心。
“此人背景太过复杂,此案又牵扯太广,实在是个烫手山芋!若非圣人钦点本官主审,崔某吃饱了撑的理会这摊子事?”
“东宫派人递了话,说是要保此人性命。前夜,太平公主更是派冯全到我府上,说若是我敢胡乱定罪名的话,就要给我好看!”
“恒国公邺国公那里也来了吩咐,说是最好给曹悍判个流刑,流到且末去,再徒个四五年你说我要是真这么判了,只怕第二日就得一家老小滚出神都去!”
“唉我太难了!左右不是人,怎么判都无法令双方满意!好在安定公主受惊变得精神失常,要不然她再横插一脚的话,我还不如原地请辞算逑”
堂堂从五品下的司刑寺少卿,以擅断要案重案着称的崔神庆,竟然趴在案桌上哽咽起来,花白的两鬓诉说着他内心的苦楚。
“本官之意,是让你在一些轻的小的罪名上做文章,把罪名罗织的多一些,但判罚却又不太重,尽量一碗水端平,莫要两头得罪两头不讨好!你看看你,尽弄一些没用的玩意!”
崔神庆嘭嘭在那文册上拍了拍,满脸气恼。
宋璟沉默了会,拱手道:“下官以为,国家律法,当不得戏弄!若是权贵之间相互倾轧争斗,皆拿律法来钻空子的话,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
崔神庆气得吹胡子瞪眼:“宋璟啊宋璟,你十七岁就举进士出身,兜兜转转在官场也混了小二十年,怎会还是如此不识时务?若非你这迂腐的性子,今日这司刑寺少卿的位置,说不定就是你来坐!
你忘了当年若不是狄阁老一句此子有佐相天子之才将你留用,你早就因为得罪薛怀义被当时的司刑寺卿开革官职,赶出神都?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悔改!”
宋璟再度沉默,好一会,拱手:“下官只会依据律令处置,不会构陷编织罪名!”
崔神庆气呼呼地道:“若是可以,本官倒想让你来负责主审此案!哼”
崔神庆把那份供述推到他跟前,没好气地道:“你就从这份口供里,找一些最轻的、最无关紧要的罪名出来,然后以此给曹悍定罪,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宋璟皱眉道:“可是如此一来,曹悍擅入宫门,打伤宫门守卫,杀死东宫司议郎张昌义和千牛卫士宗申,致残宫闱局七品寺人喜顺的罪责该如何处理?多项罪名叠加,此人就算不斩首,也应该流三千里,徒五年!”
崔神庆翻了个白眼,挥挥手喝道:“照本官的话去做,其他的轮不到你管!”
宋璟无奈,只得拿起文册躬身揖礼:“下官告退。”
崔神庆望着他离开,摇摇头喝骂一句:“榆木脑袋!”
宋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狱丞,但司刑寺里,比他更精通律令的实在找不出几个。
只是此人太过刚正耿直,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再能干也始终不得提拔。
宋璟也不以为意,醉心于研究律令,干好他狱丞的差事。
所以六狱狱丞这个既无油水又多风险的职位才会落在他头上。
能进六狱的犯人案子都不小,这些人要么很快就被处死,要么就是一关多年没个定论。
像曹悍这种明明犯了大事,却又一时不会定不下来罪名的最难办,这说明牢狱之外,有人在为他奔走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