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家伙虽然年少,深藏于胸的家国情怀却并不下于年迈沧桑的自己,这也是为何甫一见面,才言谈数句,便将之引为忘年知己的最大原因。
念及这些,袁可立终于暂且放下了心事,便依重真所言,在晨练太极收势之后,休息去了。
然而出于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却并没有前往卧房。
而是于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处理公文的书房,待惊觉之后稍稍一愣,转念一想:“反正来都来了,便将昨日搁置的公务处理了吧,顺便还可将早餐给吃了。”
老仆袁阿福虽心系老爷的身子,却也深知其脾性,便连劝都没有劝,一声喟叹,便去厨房端糙米粥与糙米馒头去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袁可立年轻时也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这些年却多少因为年老体衰而有些不济。
不过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便是能在房事之上省下一大堆心思。
老妻又远在老家照顾幼孙与老母,所以经过一夜的养精蓄锐之后,清晨原本是其最高效的一段办公时间。
然而今天,却效率极低,非但一点儿都看不进去那些记载着登莱地区鸡毛琐碎的公文。
尤其是想到这些看上去大公无私的公文之中,实则蕴含着无数权阉对于自己这名封疆大吏的指手画脚与警告,便蓦然生出了厌烦之感。
“吾虽忙于辽务,中立于朝,然朝堂诸公纷争至斯,终是大明疲弱之源头。也罢,是时候应东林魁首高攀龙之请,联手打压阉派气焰了。
至不济,也可与阉派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免得使其独大于朝,形成宦官乱政之局。只是,该从何处入手呢?”
袁可立揉揉发胀的眉心,思索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就连老仆阿福将半点儿精致都称不上,却已然十分幸福了的早餐盘轻轻地放于桌案边角,都没有察觉。
老仆见惯了自家老爷苦苦思索的模样,虽然心疼,却终究不忍打扰,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研墨。
以便从小一起长大,却仍像孩童时期那样喜欢托腮思索的老爷,随时都能下笔,流畅地写下便连神宗皇帝都要称颂,当今圣上更是无不嘉允采纳的文章。
此时此刻,被老仆阿福誉为天人的袁可立,正细数朝中乱麻一般千丝万缕的关系,欲要抓住其中的一个线头,却始终不得要领。
正当其恨不能祭出快刀,将这团乱麻彻底斩碎的时候,一道年轻而又矫健的身影映入脑海,便蓦然福至心灵,欣然提笔沾墨,细数其功劳,褒奖其潜力。
总而言之,一篇夸人的折子,很快就以华丽的辞藻而堆砌起来了。
若非天启与魏忠贤都对重真有所了解,甫见之后,定会无比惊讶。
不过有了先入为主的定位,自以为已将重真及其背后那位尽皆收服了的魏忠贤,看了之后,却只会暴跳如雷。
因为这份夸人的折子,完全是站在东林院派的角度之上,一蹴而就的。
袁可立在心中对重真说了好一通抱歉,面上却笑呵呵地吹着纸上未干的墨渍。
然而他稍稍用力了一些,便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长时间殚精竭虑的缘故,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咳嗽冲动。
向来要强的他想要憋回去,却终究按讷不住,须臾之间便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将那白纸黑字染作一片腥红。
老仆蓦然见到了那触目惊心的色彩,连忙一把扶住被这一大口鲜血吓得已瘫软在椅中的老爷,悲吼道:“老爷……老爷……”
重真多少有些为大明王朝所展现出来的沧桑暮气而担忧,即便关宁与登莱两地其实都挺有活力的。
然而这些活力大多都是因为朝廷的大笔投入,致使当地军民,乃至军阀的短暂兴起,终究有些枯木逢春,甚至饮鸩止渴之嫌。
不过重真依然觉得,大明王朝即便因为小冰河时期的来临而天灾频仍,导致人祸不断,再加外地虎视眈眈,确有衰颓之像,却远未如后世明黑说得那般夸张。
这些明黑始终都说:明亡,始于天启,始于万历,甚至始于嘉靖。
他姥姥的,咋不干脆说始于洪武呢?
洪武功绩,永乐盛世,不亚于华夏史上任何一个强大王朝的开国盛世。
就连他的灭亡,都因“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从而显得那般悲壮。
所以,大明即便有再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却终究是重真这等民族历史偏爱者,最最忠爱的一个热血朝代。
他只是少了一些气运,碰上了小冰河时期,故而没有涅盘成功,浴火重生罢了。
但他确乎是将“天子守国门”的无声祖训,坚守到了最后一刻的。
晨练之后的重真一行简单洗漱,便来到登州街市之上,一边骂骂咧咧地啃着从无良摊贩处购来的肉包,一边在这闹市之中闲庭信步,享受着市井的喧嚣。
汉家子的眼光看上去非常淳朴,甚至愚昧,其实都是是很毒辣的。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