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更深，一大队车马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泊镇。

马蹄声四起，马儿的嘶叫惊起飞鸟，空旷的街道变得嘈杂起来，陆陆续续有人家点了灯，却无人敢推门出来查看。车队很快便远去，徒留一地被荡起的灰尘。

小满正缩在街角的草棚里酣睡，地面陡然震动起来，如雷鸣轰响，马车轮子几乎是擦着她的脚边飞驰而过，她从梦中惊醒，茫然地翻身坐起时，只看到了马屁股上飞扬的尾巴。

这批人马最终在一个客栈落脚。

客栈老板深夜开门，毕恭毕敬地迎接这批不速之客，马儿被牵进马厩，脚步声起起落落，两层客栈内亮起无数烛火，动静持续了约有半个时辰，方才慢慢消沉下去。

时至寅时，镇上灯火全歇。

短暂的躁动过后，夜的寂静再次到来。

次日，小满被七嘴八舌的话语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发现草棚里坐了几位歇脚的菜农，这些菜农围在一起，正讨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小满揉揉眼，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凑上去听——

“排场可真大。昨儿晚上，镇里有一半人都被吵醒了吧？”

“我看不止，听听那动静，闹得大呀……整个镇子谁没醒？”

“不瞒各位，我就没醒，一直睡。”

“你睡成个猪样儿，天塌了你都睁不开眼。”

“放狗屁！早上鸡一叫，老子就睁眼！”

“诶，说起来，咱这地方要啥没啥，那帮人跟马匪一样，来干嘛的？”

“小道消息都传开了，你们还不知道呢？听说是有贵人病重，来寻医的，再不救，人就要没了。”

“贵人？什么贵人？”

“天大的贵人！”

“可别唬人，镇上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上哪里寻医？”

“……这倒也是。”

“再者说了，谁家大半夜来寻医？大夫不睡觉吗？”

“这倒也是！”

“寻哪门子的医呀？八成就是个借口，依我看来……”

“依你看？”

“我看啊，可能是哪位老爷的小妾跑了，老爷气急，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抓人呢！”

“没个正形！”

扯了几句皮，几个菜农嬉皮笑脸地闹成一团。

小满蹲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了几句，没听懂，便站起身离开了。

她怀里还剩下一个昨日未吃完的糖饼，她揣着糖饼，在街上左顾右盼地走。行人稀稀落落的，出摊的商贩也没几个，乌云乌泱泱地在天上堆成一团，似乎就要压到地面来，天幕阴垂，将要下雨了。

小满压紧脚步，走得快了些，最后索性跑起来，糖饼在她怀里颠颠倒倒，她捂住它，跑得更快了，草鞋叭哒叭哒地响。她寻到之前那口浅井，打水的木桶还放在旁边，她弯腰提起木桶，想要打水上来漱口洗脸，却不想一拎木桶，沉甸甸的，里头似乎有整整一桶水，她没提动桶，反而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她扁着嘴坐了一会儿，揉揉屁股又爬起来，低头往桶里面看。确确实实是满满当当的一桶水，这样的分量，小满根本就提不动。

这口浅井不知是谁挖的，长年累月也没个固定的主人，它就挖在外面的路上，旁边放着个木桶，途径的人若是渴了，便可打两口水上来喝，也有像小满这样的乞人，来到这里用水去污。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口井，时日长了，来来往往的人基本都能用到它，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要用多少水，就打多少水，用后将脏水泼去，只留个空桶在旁边，免得给别人造成麻烦。

谁会打这样满满当当的一桶水？

小满想不明白。

木桶的颜色深黑，这么多水被盛在里面，根本看不出颜色。小满低头看了大半天，也无从分辨这桶水是否干净，只能伸手舀出一捧水，想着若是水不脏，便用这桶水洗漱，也不必再费劲去打新水。

水珠断连成线，滴滴答答地从她的指缝间流走，小满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困惑不解。

这水怎是淡红色的？

她将手掌贴近鼻子，又闻了闻，闻到一股子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