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来相告,宇喜多直家也乐得装作不知情。至于角南隼人召集净土门徒过来组建‘讲惣’,那是他派人授意进行的,希望能够借助净土佛法来凝聚人心,只要监管得力,当不至于出现一向一揆。
他虽然不甚在意,但明石景季所言不无道理,应该造作约束才对,於是说道:“监物所言极是。我这便下令责处,命其退还侵占百姓家中的良田、发还抢夺的人妻,并给予一定赔偿,如有情节恶劣,不思悔改之徒,再另行惩戒,监物以为如何?”
一番处罚看似严厉,实则避重就轻,反倒是回护了那些为非作歹的武士。
如此断处自然是不可能让明石景季满意,强忍怒气,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此情此行,堪称残害良善。如果不施以严惩,必不为后来者戒,倘若人人效仿,岂不是得要天下大乱了?”
这话说得有些过重,宇喜多直家倒也没有太过动怒,反而举起案的茶盏,问道:“监物也是学过佛理的,敢问堪破未识,不饮酒,汝能持否?”
“自是能持。”突然打起来的机锋,让明石景季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皱眉答道。
“腹内饥渴,不食水米,汝能持否?”
“不能持。”
“我也不能持。”宇喜多直家点头道:“天下浊乱,由来已久,豪横贪腐彷若饮酒食米,前者尚可自律,后者不可不为。今日军中武士家属多在异乡,人情去留方定,中山老贼不顾父子情义,常相以利招诱,妄来图我。鹤首城内复有三村家亲在侧,出身清和源氏庶流,国内豪族多视其为惣领揆首。我若急严法度,不相饶借,恐奉公武士皆投老贼,豪族国人悉奔三村,士卒流散殆尽,何以为国?监物还请少待时日,我必定不敢忘记整肃法纪。”
明石景季无言以对。宇喜多直家所言皆是实情,并不能算作推脱袒护,而是客观条件,儿玉党配下的武士,别说世代奉公的谱代,就连真正算作家臣之人,也不算多。
遵从於,不过是因为宇喜多直家善战,每次都能大获全胜,这些武士跟在后面能够分润好处,法度也想比较於其他大名更为宽纵,只要战场听从军令,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约束。
这点明石景季自己,也是身受不少好处。他的侄儿粟井晴正此回前来拜见,所送诸多礼物,难道还真的是自己花钱买来不成,不接受贿赂、盘剥百姓那里送得出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
如果逼迫过甚,说不定武士和豪族们先起来造反,抗拒宇喜多直家的支配。
明石景季有心来当个清正廉洁地奉行,可宇喜多直家却不能陪着他当个贤明主公。
天下浊乱已久,自白河法王倒行逆施,将家国天下视作私产,任予索取,这贪污行贿的风气就再也没有改变过。
平氏六波罗幕府、源氏镰仓幕府两代虽以天下人自居,可平大相国清盛晚年昏聩,征夷大将军源赖朝暴毙,接管天下的北条执权,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家臣,把持幕政不过是为牟取私利,全无公心可言。
数百年来,两代幕府。当权之人无不将索贿视作义理,贪墨当成奖赏。代官武士所思所想,也无不是想尽一切办法,兼并土地,截留税收自肥。
人人皆是田地之主,人人又都是匆匆过客。清廉被看成胆怯,忠诚被认为迂腐,这种颠倒黑白的氛围和认知,可能是比战国乱世更为可怕的东西。
明石景季初见宇喜多直,见他颇有志气,或有和旧日守护的大名不同,现今无非一丘之貉。
不由叹气无言,他虽然不敢自言无暇少缺,但至少懂得不可竭泽而渔的道理,不正之风,若不及时纠正,先前合议所言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外寇易破,内贼难除!岂能因有些许为难就放纵的道理”明石景季犹自纠缠不清,想要劝归正道。
目前儿玉党内所处窘境,很大程度就是下面武士的自相牟利,其中又以长船贞亲为最,他前来进言不乏怀有想要打击儿玉党三将,为粟井晴正、马场职家等美作众张目的意思在内
宇喜多直家干脆不做回应,径直将面前的桌案掀翻,茶碗笔砚,哗啦跌落在地,堂外守卫的国富贞亲等人不知细故,赶忙带人冲了进来,嘡啷啷太刀出鞘,堵住去路,几名背弓的旗本搭箭直接对准明石景季,似乎随时都可能将之射杀。
这些旗本眼里只有宇喜多直家,其他人那里管你是那个,惹了主公不悦,当场便要拿下,国富贞次持刀前一把揪住明石景季,将其按倒在地,把刀架在他的脖子,开口问道:“主公,莫非有人想要行刺不成!”
一言既出,明石景季吓得面如土色。宇喜多直家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却是忘了对方恶党出身的事情。
当场被吓得战栗汗流,想要开口告饶,但自尊却是让他说不出求饶的话语,况且此回本来便也无错。
宇喜多直家让国富贞次放手,面露无奈,轻描淡写地说道:“烦请监物站立堂外,我必不会让人伤及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