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世界,与临安城内,仿佛不是同一个时空。
如果说城内是富庶的,是祥和的,是乱世之中的一片净土,那么城外就是苍凉的,破败的。
只隔着一道大门,仿佛两个世界。哪怕是临安城内布满了茅草屋的棚户区,也远比城外的世界富庶。
“山外青山楼外楼,”李申之内心充满了悲愤,情不自禁地开始背诗。
随行的赵不凡假装在听诗,心早已飘到了庄园里,憧憬着变戏法地满地小鸡。
陆游却是掏出了小本本,骑在马上开始记录。虽然第一句写得诗一般,但是李申之作出来的诗,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西湖歌舞几时休。”
“好!”且不论诗的技法是否高明,光是这第二句表现出来质问当局的情感,就担得起陆游这位伟大爱国诗人的赞赏。
赵不凡心中一惊,收回思绪:这是以后不能再去西湖上玩耍了吗?
“暖风熏得游人醉,”
赵不凡心中暗叫不好,他越来越感觉这首诗是在说自己。
陆游却是伸长了脖子,等着最后点睛的一句。
“直把杭州作汴州!”
“好!”陆游真心叫好,不管是诗歌中的技法,还是立意,亦或是结构或者节奏,全都无可挑剔。
最主要的是,这首诗宛如春天的惊雷一般,震得人内心翻滚不已。
说得好啊,这里他娘的是杭州,距离汴州(开封)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这就开始享受生活了?这就开始固步自封了?
这他娘的才哪到哪?
“好!”赵不凡年岁不小,依稀记得小时候在汴梁时的岁月,那才叫生活。
现在的临安城看似繁华,实则不及当初东京汴梁之百分之一。
汴京城从五代开始作为帝国都城,经过两百多年不停地积累建设,其底蕴哪里是杭州可以比拟。
“好!”就连金儿都高声叫好,眼中仿佛噙着泪光。
李申之沿途走来,看到的是一排排的农夫农妇,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扛着缰绳拉犁耙,小孩子站在犁耙上面配重。
笨拙而又缓慢。
破烂的衣衫遮不住身体,当有贵人路过的时候,农妇不安地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量遮住羞羞的部位,却露出了其他地方。
黝黑干燥的皮肤布满了风霜,灰白的脑袋上布满着,不知是白发还是灰尘。
看到李申之阴沉的面色,赵不凡不禁有些难堪,问道:“朝廷不是分拨了耕牛与周边百姓了吗?为何还是人在拉犁耙?”
他曾经参与过这项政策的制定,知道一些细节。
赵构敢自比汉文帝,以中兴之主标榜自己,并不全是吹牛扯皮,也层出台过不少惠民政策,为南宋局势快速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朝廷配备了一批耕牛统一饲养,农夫只需要支付少量的铜钱,就能租用耕牛。
殊不知自古以来的耕牛政策,往往以惠民为出发点,最终却成了盘剥百姓的工具。
五代后唐时期就有一桩趣闻。说是国家刚刚经历战乱,百姓养不起牛,于是官府规定由几家人共同饲养一头牛,每年只需要缴纳少量的饲料钱就行。
在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政策惠及不少百姓,为后唐的国民经济恢复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一度让后唐时期成为五代乱世中的少有中兴局面。
殊不知这饲料钱后来变成了牛税,固定了下来,一直持续不停地征收到两朝之后,经历后晋、后汉,直到郭威建立后周之后才被废止。
到那时候,牛早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南宋也是这样,牛是公家的,想用就得出钱。老百姓为了剩下这笔钱,宁肯自己当牛做马地劳动。
李申之恨恨地说道:“老百姓有七成的赋税,生活如此之艰难,却还在无怨无悔地供养着军队,供养着朝廷,我们还有什么苟安的道理?”
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如果想要知道一个时代里老百姓生活得是否幸福,只需要对照两个标准检查一下。
一个是战争与和平,一个是赋税。
一个地方,只要十年没打仗,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是富庶的,只不过富庶不一定是百姓。一个时代如果赋税只有十税一(百分之十),甚至是二十税一(百分之五),那么这个时代的人民一定是生活幸福的。
像南宋绍兴年间,三天两头打仗不说,赋税还高出了天际,那么百姓一定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恰恰又是这些水深火热之中的“贱民”,用他们佝偻的身躯,背负起了这个苟安的帝国。
他们才是大宋的脊梁。
那些向往宋朝的人,他们向往的不是这个时代,而是想进入那个“人上人”的群体,附庸风雅而已,跟盼望着一夜暴富的人,没什么两样。
却偏偏还要表现出一副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做派,简直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