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开了口,反倒镇定下来,从容应道:“陛下,此乃臣一孔之见,并非什么大文章。若能有利于国家,还请陛下斟酌。荒悖之处,则请陛下治臣之罪。”
杨彪、周忠相视苦笑。
荀彧这是铁了心,要以一身为牺牲,与天子谈判啊。
堂上、堂下众人原本就留意御座前的几个人,此刻见荀彧挺身直言,知道有大事发生,立刻提醒身边的人肃静,连歌舞也歇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子与荀彧等人的身上。
刘协摆摆手。“荀尹,放松些。今天是守岁之会,不是朝会。君臣一起辞旧迎新,可以畅所欲言,却不必如此拘谨,坏了兴致。”
杨彪也顺势劝道:“荀尹,自华阴之战起,不论是朝堂还是战场,陛下都是从谏如流的。你有什么想法就说,但有可取之处,陛下自会择善而从,你不必搞得这么严肃,效强项故事。”
周忠也配合的笑了起来,拉着荀彧入座。
荀彧顺势重新入座,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转入正题。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先吹捧了刘协几句,将刘协与光武帝相提并论,并表示就节俭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为了发扬这个优势,并避免后世之君重蹈覆辙,有必要立下规矩,对后宫的规模进行限制。
众人听了,不禁暗笑,同时又为荀彧捏了一把冷汗。
荀彧说的话是没错,天子的节俭有目共睹,即使是和光武帝相比也毫不逊色。
但他说的后世之君,无论怎么看,先帝孝灵都是其中之一。天子对此颇有异议,一直在致力于重修《孝灵帝纪》,岂能听不出荀彧的言外之意?
万一天子不爽,就算今天不面折荀彧,心里这根刺也埋下了。
刘协面不改色,淡淡地笑了笑。“依荀君之见,后宫应该是什么样的规模?是依周礼,还是依光武皇帝成法?”
荀彧摇摇头。“陛下,今日之议,重点不在后宫的规模。”他从一旁的周不疑手中取过刚刚诵诗受赐的厌胜银钱。“今日只谈钱。”
“哦?”刘协有些意外,不禁转头看向杨彪等人。“真是难得啊,荀君不论礼,要谈钱了。”
杨彪抚着胡须,微微颌道。“管仲曾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比干在朝则为忠臣,在野则为财神。宛人范蠡出仕则为名相,经商则为巨富。荀彧施政河南,关心经济也是应该的。”
刘协瞥了一眼杨彪,暗骂老狐狸。
听你这意思,我不听他说就是纣王、越王是吧?
“行,那就谈钱。”刘协笑得更加灿烂。“可惜纣王、齐桓公、勾践都不是什么明君,要不然我倒是愿意成全荀君这效仿前贤的心思。”
杨彪尴尬地躬身请罪。“臣引喻失当,请陛下治罪。”
“罢了,是我让你们轻松些的,有错也是我有错在先。”
杨彪更加尴尬,老脸通红,讪讪地笑了两声。
荀彧面色不变。“陛下岂是帝辛、小白、勾践可比。若帝辛有陛下一半明睿,周不能代商,当复有十七世之命。小白、勾践若有陛下一半英伟,岂是偏安之霸?臣等有幸,能追随陛下兴复汉室,再造儒门,建万世太平,岂敢知而不言,言而不尽?陛下宽待老臣,人所共知。司徒终年辛苦,一时兴奋,不胜酒力,引喻失当,瑕不掩瑜……”
刘协抬手,示意荀彧别再叨叨了。
“说正事,说钱。”
就今天这气氛,他也不可能因为这几句话,真的处置杨彪,搞得举座不欢。
经过杨彪一打岔,气氛轻松了许多。
荀彧说起了他的建议。
其实也很简单,量入为出而已。
皇室的礼仪要不要?当然要,但是不能过。
过犹不及,有违中庸之道。
在一定的条件下,天下贡赋是有限的,不能没有节制的开销,否则入不敷出,卖官鬻爵、横征暴敛必然出现。而且上行下效,一旦天子随心所欲,不按既定的制度来,官员自然变本加厉,老百姓就苦了。
这样的例子很多,不甚枚举,足以为鉴。
所以,天子要以身作则,控制支出。
至于后宫的规模,就算不从礼的角度出发,仅从经济的角度出发,也有必要加以控制。既然仓禀实而知礼节,那就应该根据具体的经济条件来制定相应的后宫规模,以免超支。
荀彧话锋一转,盛赞天子节俭,后宫规模之小,不仅没有逾礼,而且比历代以俭朴著称的帝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后宫的开支也因此减到了不能再减的地位。
众人虽然知道荀彧这话有夸张的成份,却还是不约而同的点头赞同。
平心而论,天子的确算不上好色。比起孝桓、孝灵的后宫规模来,天子的后宫堪称寒酸,甚至不及一些地方豪族。
荀彧接着说道,由俭入奢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