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师的谦让,朱翊钧也是心中慰藉。纵然做到了帝国首辅的位子,却仍旧不忘君臣之礼。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就是所谓的不忘初心。相比起前朝的“小阁老”严世藩,那种自诩天下第二,骄狂拔横的行为,张居正确实强上不少。而这也是李太后心喜的地方——为自己的儿子选拔了一个不错的启蒙老师。
随着皇帝一声“看茶!”响起,服侍周身的司设监宦官心领神会。端上来两杯尚存热气的清茶,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把这两只青色汝窑茶碗放上紫檀木茶几,而后便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门。
“先生请……”朱翊钧面含笑意,手臂张开指着左边那只茶碗。
张居正端起来细细品鉴,此碗的天盖甚是精妙。一朵牡丹花纹铺设半幅盖子,其花瓣层层叠叠,通红亮丽,似有晶莹细珠,再一看,颇有些花蕊露水的味道,至花片两边,又绿叶点缀,栩栩如生。
碗身却没有这般的繁杂图案,以纯色为主,但是却赋有宋朝“豫章四洪”之一,洪炎的诗句:“山丹丽质冠年华,复有余容殿百花”。
又看茶托,边缘写有“长春佳器”四个台阁体汉字,底部则刻着瓷器的出窑年份:大明隆庆年制。
轻轻品上一口,张居正只觉得这茶水有些微微泛苦,与平常宫廷里御用的江南官茶味道相去甚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是李贽进宫后给朕的茶叶,产自云南普洱,先生觉得味道如何?”朱翊钧兴许是看出了老师的疑虑,笑着解释到。
“色泽微黄,初入口有些苦涩,等回味过来又有点甘甜。正好是‘苦尽甘来’的味道,如此茶叶,甚好!”张居正赞扬道。
看老师还算满意,朱翊钧也算放心了。品茶之中,这一对师生无所不谈,从天地到时政,最后再到鬼神之说,每次朱翊钧提出尖锐难懂的问题,张居正都能从容回答,不卑不亢。
“妇人见短,不堪学道。为何?”朱翊钧又问道,张居正细细听来。“依朕所见,妇人之所以见识浅薄,不堪以学问。实则妇人长于闺格之见,而男子以远涉四方。老子说‘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若以男女而论则有,岂可有男女见别乎?”
“这个嘛……”张居正再次揉着胡须,正在考虑怎么回答男女之论。皇帝确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从小在儒学经典里熏陶长大的帝国首辅。虽然在行为思想上并没有过多的歧视女性,但也仅仅是对于皇室公爵女眷而言,至于更大的范围,张居正从来就没有想过。
看到老师犯了难,朱翊钧也只是善意的笑了一下。紧接着便说道:“人之长短见识,不外乎男女。短者见百年之内,又近子孙,再近一身而已。远见者,超脱肉骸之外,出入生死,以达千万亿次劫数而不可算也。可见男女见别实为荒诞,真正见别学道的理由,在于人之本心,先生以为如何?”
“陛下何出此言?”张居正听完朱翊钧的自问自答后,神情似有疑惑。这样的解释确实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或者说达到了某种智慧的程度。就像一个经验深厚的智者,对这个万千世界做出的概述一样,虽然简单,却精准万分。
“这是朕与李贽谈论后得出的道理,男女有身份之差别,却无处事之差别,先生您以为如何?”朱翊钧的眼睛开始放射微笑的精光,这些道理,在儒家圣贤的书籍中皇帝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张居正此刻才恍然大悟,都说这个云南的知府思想怪异,但是从圣上今天吐露出的这些话来看。或许世人的评价并不真实,而他的政绩为什么会被众多官员吹捧,在自己学生的身上,也能看出个大概。
“卓吾先生有精益锐利想法,这样的人实属罕见。依老臣所见,陛下何不再召他做官?哪怕是当个国子监司业也好,这样的思想也能开悟学生。”张居正又喝下一口茶水,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把他放在哪里。地方官员是肯定不可能的,这样的人太扎刺,容易被孤立。去礼部负责典礼和外事显然也不妥当,但是做个教书先生却绰绰有余。
“就连先生也认为他有经世的大学问?”朱翊钧兴高采烈的问道,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想要先生说出的话。
张居正和祥微笑,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当然这也是明面上表达的臣子礼仪,从踏进亭楼的那一刻开始。首辅大臣就知道今天的皇帝必然是心里有诉求的,不然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搬弄那些高深的哲学问题。
皇帝不过是心里有了恰当的人选,而作为老师,责任仅仅是替年少的君主把好关。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大可是能顺从君主的意思。
“先生可能是误会了……”朱翊钧开始大胆的说出想法,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拍着手说道:“李贽的想法虽然大胆,且有智慧。但他本人的志向不在于一官一禄的优厚待遇,他想找出世间至理。朕不好为难他,只有放他回家。不过他总是向朕推举另一个人,朕想听听先生的建议。”
“皇上尽管说,老臣听着就是了。”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