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的长江在冬日里如酣睡的婴儿,就那样静静仰躺在帝国的腹地。纵横千万里江河,人们很难想象帝国的南北之差,仅仅是一条江水造成的。
更不会去联想如此温柔的长江,去年咆哮时候,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但对于久居江畔的帝国臣民们来说,长江所赋予的那种精神是虚无缥缈的,而发起的洪水却是像噩梦一样。整日飘荡于流离失所的灾民脑海中。
至于在去年经历过北方洪水洗礼的王冰,此刻这种感受也愈加强烈。因为他看见,江北地区那些尚未复耕,已经处于半荒芜状态的水田;以及位于江边上,一栋又一栋只剩下半幅墙面的破烂房屋。——这些都是万历十年大洪水留下的痕迹。
萧条,还是一片的萧条。王冰目光所及之处,满目皆是狼藉。挂在肩膀上的披风又被绵绵细雨打湿,那身后的力士想要换上一副新的,然而却被王冰出手制止。
这艘浅黄色木纹涂装的福船沿长江逆流而上,在平静的江面上留下了浅浅的白色刮痕。扁平形船头劈开了层层浪花,溅起的水滴与细针样的碎雨糅合在一起,向四面八方飞舞。
忽有几只灰白的江鱼跳出,后面的三角形尾鳍在出水的刹那挑动起晶莹的水珠。哦!那是在北方江河里不常见的中华鲟。王冰虽然自出生以来未曾见过此类有些异样的鱼类,但是在古老的《周礼》中,其“天官冢宰”第一,“亨人兽医”第六中却见有这样一段记载,“春献王鲔,辨鱼物为鲜薧以共王膳羞。”
此记载中的王鲔,就是现在的中华鲟。那个时期的古人,他们常常在春天的时候到长江流域捕捉这种鱼,进献给天子作为膳食。以此可见中华鲟烹饪后的味道,就连周天子都赞不绝口,甚至把它写进象征国家文化制度的文书中。
“王爷,你看这鱼!”显然另一个力士,也发现江水里躁动不安的中华鲟,指着个头肥大的那只兴致勃勃叫嚣,“都说是天上美味,鱼刺都不扎喉咙的,尤其是腹部里的那根筋,若是能完整取出煮好上桌,更是让人垂涎三尺,南方人都称这条筋是‘龙筋’!吃了不说长生不老,但也得个延年益寿的好处。”
看着他眼放精光的模样,王冰就没好气的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已经全然不管王小旗皱起的眉毛,贪婪的力士一边卷着袖子一边说:“兄弟几个虽不是江边人,但水性也好得很!只要王爷您开口,咱们这就下去把鱼都抓上来,等靠了岸再请个师傅开膛破肚。那条‘龙筋’就当是兄弟们孝敬王爷的……”
力士滔滔不绝的言语还没说完,王冰立马一巴掌扣在他的八瓣扁圆形头盔上,帽尖的两只赤铜色雉羽都被拍飞。踉跄几步,差点摔倒的力士赶紧用双手扶正帽盔,惊魂未定的看着王冰。
“别忘了我们是奉皇差出的北京城,不过就是点小鱼小虾。用得着这么下贱吗?捞鱼捉虾,乡野莽夫干的事情。你一个堂堂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衙役,怎么就干得出来!”
力士从来没见过王冰会发这么大的怒火,吓得他去是面目惨白,两只脚直打哆嗦。
而训斥完力士以后,王冰再也不管他是何表情,依旧远眺远方的江面。力士猜不透王冰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王冰更不会轻易的跟这些下人交代缘由。
至于他们会南下的原因,应该追溯到今年的中秋。那一天内阁首辅张四维的门生,在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里突然集体向皇帝上疏。
以江东之,王国,雷士桢三人最为强烈。他们在奏疏里公然指名道姓,直呼张居正的本名。——这在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张居正主持内阁事务的时期,这些虾兵蟹将都得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张太师”或者“张先生”。
什么叫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王冰通过这件事算是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了,以往那些被视为“祸乱朝纲”的妖言。现在全部涌现出来,而这三个人更是异口同声在奏疏里写道。
张允修的贪墨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在张居正的老家,湖广的江陵县张家祖宅里。那里还偷藏着朝廷数以万计的税银,数目比起朝廷的国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东之甚至公然宣称,在万历三年到万历八年的这段时间里。除冬季外,其余三季运河上都是运他们张家银子的货船。船身高达数十丈,每月运输,昼夜不停。就是这样的大船,皆因银子的重量让吃水线还下沉了三十寸。
如此荒诞不经的奏疏,帝国皇帝当然是置之不理。可仅仅过了两个月,连带着六部九卿的那些个堂官们,以张四维门生的奏疏为基准。数次将自己写好的奏疏递进宫里,开始还是三五日一次,后来便是两日,最后干脆一日一次。帝国皇帝始终不为之所动,堂官们就变得越来越激烈,动辄就是以“不惜让司礼监廷仗己身”为话头,跪在皇宫的午门外,一跪就是一天,哪怕耽误部堂的差事也在所不惜。
整个帝国在官员的罢政中开始陷入混乱,工部不再关心江南的水患问题,户部也没有继续跟进清丈全国田亩的数量,刑部就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