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来大官了,这个消息仅仅隔了一日就在整个荆州府传的沸沸扬扬。这些官员为何而来,就是知府衙门不说,老百姓心里也是清清楚楚。
诸如抄家、问罪亦或是逮捕进京的流言总是在人们的耳边回响着。有的人信了,有的人还是抱着疑惑的态度观望。但信者也罢,不信者也罢,他们都知道这些言语的出处,自然是在整个荆州都名声赫赫的张家。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原因,至入夜以后,位于长江江畔之上的江陵县都变得有些寂静。昔日岑参笔下那种“不畏无知己,荆州甚爱才”的景象,今天夜里人们是见不到的;书舍的读书声早早便歇了音色,以往热闹的夜间集市更是萧瑟冷清。
浪潮汹涌的长江一如既往的奔腾,在黑乎乎的夜里卷起千尺的巨浪。滚滚流过江陵县,而在县城东面城墙之内,那座算得上恢宏大气府邸却与整个江陵县形成鲜明对比。
“奶奶,他们明摆着是为我们家来的!”坐于厅内圆椅的青年慌张说到。但看正堂高座上的那位老妪并不为自己的话动容,更是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双手时而捏成一团,时而互相抱拳拍掌。
等想好了要说什么,青年才再次开口,“允修弟弟已经被关进诏狱里了,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个张四维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青年话音刚落,旁边穿袄裙纱的年轻妇人也急了。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不过那黯淡的目光却是在外人看来很显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扶着红木龙头拐杖的老太太忽然对那青年瞪眼,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杵,以愤怒而又嘶哑的口音训斥道:“搞什么名堂!什么叫‘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你想忤逆君上不成?白圭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敬修……”那妇人终是开口了,抱着自己的儿子无不担心的提醒。无非就是想告诉张敬修,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惹老太太生气。
“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张敬修话才说了一半,恰似有鱼刺卡在喉咙里,囫囵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补上后话,“现在爹已经不在了,那些人又磨刀霍霍。尤其是顾宪诚,邹元标两人,在我还没离开北京的时候就听到风声,他们应该在密谋些什么。至少咱们家现在自己也该出来说说话,奶奶与太后也算相识,皇上一直都听太后的话……”
“哎……”老妪听孙子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那种苦涩和无奈又增添了几分。死死的拽住手里的拐杖,近乎以绝望的眼神看向那杖头上高高挺立的红黑色龙头。
这根拐杖还是去北京的那一年,帝国皇帝御赐给老妪的,如此殊荣在整个大明帝国算得上是绝无仅有。想想那个时候,这个叫赵春的年老女人,她作为张居正的生母是何等风光,不光是过黄河如履平地,就是到了北京那些文武百官也得规规矩矩的在城门口叩头跪迎。
而今天呢?赵春实在无法想象。门客早已离张家远去,孙子们更是逃跑的逃跑,坐牢的坐牢,真应了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快带重辉回屋睡觉去!”赵春又对那妇人言说。
张家这个名叫高蓉的媳妇哪里敢违背老太太的话,抱着尚且不能走路的儿子张重辉,担惊受怕的往里屋走去。
看着孙媳妇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已是风烛残年的赵春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与孙子张敬修说道:“现在还去打扰太后,你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你是我们张家的长孙,应该比你那几个弟弟更懂得这些道理。快去把我的那件衣服拿来。”
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的张敬修,轻轻的点了点头,对着自己的奶奶拜了一遍。而后才从门外佣人手里,接过那副稍有些宽厚的紫檀盒子。
这也是当初皇帝封赐赵春之时,遣人送来的衣服。打开盒子,上面有一件深红色的对襟绫罗大衫,下面则是一件深紫色云霞交领褙子,最里面,又是一副蹙金孔雀霞帔。
最为华丽的,当属盒子另一边,工工整整摆放好的翠云牡丹冠。赵春苍老的手掌抚摸过冠头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珍珠。心中无不感叹这世间的冷暖无常,纵然自己是一品诰命又如何?这样的冠服,现在也拯救不了张家。
赵春想着想着,竟也开始老泪纵横。站于她身旁的张敬修无不惊恐的劝慰,然而这个孙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奶奶为何会落泪。
“你从北京回来给白圭守孝,这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赵春的声音突然激起张敬修心里的涟漪,“孙儿,别人不知道,但是我最清楚你。你是怕继续呆在北京,最后引火烧身。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回老家。”
“奶奶,我……”张敬修连话都说不出来,此刻他巴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虽然是这般难看的脸色,但是赵春也不太在意。反倒是慈爱的笑着,用手抚摸起张敬修的头发。此刻的张敬修,在赵春眼里跟一个孩童没什么区别。
“这没什么丢人的,你爷爷在世的时候还经常把‘君子不立危墙’这类话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