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枯草茫茫的矮丘上,来自喀尔喀的使者队策马射猎,打些林鼠,直到玩的累了,马队的速度才慢下来。
巴布把弓收回马臀囊,与素巴第并肩而行,问道:“叔,喀尔喀怎么办,我觉得契丹汗说的有道理。”
素巴第愣了愣,看了年轻的巴布一眼,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从,马鞭别在后腰,踱步走出几步,摇摇头道:“台吉,人不能只听好听话,回家劝劝你父汗,我们斗不过他们。”
巴布没有应声,牵着马跟在素巴第身后,还未长出胡须的脸上表情复杂。
其实刘承宗所说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巴布的年纪根本无法完全理解,但这位契丹汗的英雄气概,令他神往不已。
那是全天下谁都看不上,只有东西两个国主才算人物的气概。
这种话谁都可以说,但不同的人说出来的重量不一,对于一个先后歼灭大明、卫拉特重兵集团、远征两千里封锁乌斯藏的契丹汗而言,没人怀疑这句话的含金量。
但素巴第希望他劝说自己的父亲,巴布不敢。
他父亲硕垒,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确实在他所处的时代里,是全蒙古投胎技巧最强者,往上数只有达延汗那几个儿子能比得过他。
硕垒打娘胎里出来,就是漠北最重要的大贵族之一,而在巴布的爷爷谟啰贝玛死后,就成了全蒙古本部实力最雄厚的人。
本来应该排行第二,但谟啰贝玛去世的时候,林丹汗已经驾着小马车在众叛亲离的道路上开始狂飙了。
硕垒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具体到行为上,就是硕垒还身为车臣珲台吉的时候,就已经看不上包括林丹汗在内的所有蒙古贵族了。
而且在事实上,的确所有蒙古贵族在势力上都无法与之比肩。
蒙古人和汉人不一样,尤其在漠北那个地方,信息传递的速度慢、范围小,看不上所有蒙古贵族,几乎就等同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一方面巴布知道,自己劝不动父亲另一方面,巴布也很清楚父亲的想法。
启程前,硕垒清楚的把自己的意图告知巴布,车臣部不是作为喀尔喀附庸追随素巴第而来,而是代表车臣部,单纯向刘承宗示好。
不论素巴第和刘承宗谈什么、达成什么样的协议,车臣部都不参加。
在面对东西两国的情况上,即使喀尔喀的左右翼在情感上都一样,但理智仍然约束着他们必须做出南辕北辙的决断。
素巴第就算不愿承认契丹汗继承蒙古大统,也只能别无选择地加入敦塔兀鲁斯,而车臣部的硕垒即使对金国惊疑不已,也只能选择与其和平共处。
因为喀尔喀右翼的最西端,与中国的附庸卫拉特接壤而车臣部的牧地在东边的克鲁伦河流域,最东端是呼伦湖,翻过大兴安岭,就是金国的盟友科尔沁。
换句话说,对整个喀尔喀部来说,臣服契丹汗,就意味着左翼尤其是车臣部变成前线臣服天聪汗,则意味着右翼素巴第的部众变成炮灰。
“我也希望车臣汗能和他们斗一斗,但我没有车臣汗那么大的势力。”
素巴第口中的他们,不仅仅是指刘承宗,同样也有黄台吉,他摇头惋惜道:“我的部属被金国驱逐汗庭、吞并土默特震撼,贵族俱要臣服契丹汗,我这个盟主也没有左右的能力。”
蒙古汗王尴尬的地方就在这了,那些强势贵族统治部众的权力来源不是汗王,而是血统,尤其在遍地大汗的时候,诸部对他们自有汗王的支持,仅限于尊奉一个熟悉的汗王,对他们有好处。
亦如林丹汗试图以武力镇压自己的贵族一样,这并不是因为林丹汗弱势,而恰恰是因为林丹汗继承汗庭,站在强势地位上,亦如现在的硕垒。
如果林丹汗像素巴第一样,本部只能出动六千余骑,麾下右翼诸路封臣能提供六万多军队,他就不会那么暴烈了。
因为易地而处,素巴第做出和林丹汗同样的选择,那打起仗来根本不叫镇压,得叫绝地反击,没准还会反击失败。
汗王只能学会妥协,在妥协中整个部落利益趋同,形成合力。
“可是契丹汗说得对,金国女真能与我们共患难,却不会跟我们同乐利。”巴布台吉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我们为啥不跟他们一起?”
“汉人的豪言壮语,听听就行了,不要当真。”
素巴第的语气复杂,目光越过矮丘,看向湟水源头另一支自海上过来的军队轮廓,摇摇头道:“等契丹汗办完婚事大概就明年了,开春我们回去,你可以把这些话原封不动转告你父汗,不要跟他说你是怎么想的。”
太幼稚。
照素巴第的想法,他们只能跟汉人共患难、同死节,根本没有同乐利的机会。
这并不是说他认为刘承宗是个骗子,他没有。
但是在汉人强势的时候,年年烧荒出塞北,把漠南烧得云都是黑的,蒙古人一波波的往漠北跑三五百人冲进努尔干就把女真捣巢了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