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精心准备的午饭从未时开始吃,近申时才结束。晚秋的天色,到这个时间已不见多少燥热。席间,主宾尽欢。空空大师看出林如海有留客之意,拿起茶水饮过,起身道:“时至矣,时至矣。”
林伯父见留不住空空大师,只好一同起身,叹息道:“今日一别,希望明年春暖花开,还能再与大师相见。如海绝不敢忘记,大师救命之恩。”
空空大师只笑了笑,朝着一旁作陪的陈恒道:“小郎官,是你把我请来扬州城。你做事可要有始有终,不如再送老衲一程。”
“早知道来此是为了送大师,我就该把素昭兄也喊来。”陈恒有些惋惜,毕竟辛素昭才是空空大师正牌徒弟。当日,若没有辛素昭,自己连空空大师在哪都不知道。
空空大师这才转头看向林如海,一边朝外踱步一边回答对方刚刚的问题:“救人一命,自有七级浮屠。我已在佛前得了功德,林施主若是牢记不忘,且不是在佛祖面前多记我一笔?功多非福……”
“……真要谢,就谢谢这场机缘巧合吧。”空空大师从下人手中接过行囊,又给自己带上遮阳的竹帽。
林如海亦步亦趋的跟在对方身侧,闻言笑道:“此话要怎么说?”
“稚子千里觅医踪,亭中三问消恩仇。俗身抛去因果债,寒山寺中念空空。”
和尚站在庭院中,瞧着后方阁楼中影影绰绰的几人,突然合十双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出了林府,送行的人共有四人。林伯父跟空空大师共乘一辆马车,陈恒作为中间人与妙玉共乘一辆。清宁师太不知何故没露面,黛玉倒是想凑热闹,可惜贾氏不让她出门乱跑。
林府离渡口的距离不远不近,马车走的也慢,摇摇晃晃中前进中,时不时颠簸一下乘客。陈恒抱着《汉书》坐在角落,离他稍远的位置,是穿着一身淡雅素衣,披着淡紫色常巾的妙玉。
街上游人的喧哗声,夹杂着流水叮叮当当的声响,这俩人本就不熟,目不斜视间俱是无言。陈恒心中虽猜测对方可能是十二钗之一的真人,可他如今已经见多了书中人物。即使真是她,也不会多做稀奇。只当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守着自己的本分。
“还未跟公子言谢,寒山亭中,多谢公子为家师解惑。”妙玉却突然出声道,她的气质本就高雅,又常年念经书。尽管说着道谢的话,语调却平平的很。
陈恒听着别扭,直接抬手轻摆,“不敢居功,我想清宁师太心中也早就想明白。只是缺一个理由让自己放下执念,与我当日说的话,关系到不大。”
“公子见人见事如此通透,平日也看佛经吗?”
“不曾看过。”陈恒不好解释上辈子的经历,只好转过话题,“农家小子,当不得公子之称。师太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小郎即可。”
妙玉瞧出陈恒没有交谈的意思,也就没有继续多言。她本就是受师命,托口转达一下谢意。不然她一个出家人,也少有主动跟男子说话的时候。
陈恒也没多想,他如今跟妙玉虽同处一地,可后者又不是真的尼姑。她生的本就花容月貌,又是带发修行。陈恒把握不好跟尼姑说话的分寸,索性闭口不言最妥当。
再加上林妹妹跟他说过,这妙玉虽然看着有十四十五,其实只有十二岁,也就比自己大五岁。(注1)
要是对着清宁师太,陈恒还愿意多请教几句闲话。
这俩人一个做起哑巴,一个当起聋子。一路无言到渡口处,才堪堪下的车来。林如海跟空空大师先到一步,此时已经站在码头边,正在道别。
见到他们步伐款款,一前一后走来。前面的人,身具佛像之庄严清雅,手持佛珠,不苟言笑。后面的人,闲庭信步间,亦有几分儒风诉骨。
空空大师瞧着好玩,对着林如海说道:“你看这俩人,像不像观音大士身边的童男童女。”
林如海笑而不语,等到陈恒走到近前,才将对方拉到身边,道:“大师何不再看一眼。”
他们俩人今日穿的都是宽袖青衣,只是林如海的衣裳在用料、针线上,讲究更多。让人一看,就觉得名贵不凡。
“哈哈哈哈,是极是极,现在是俩状元公了。”空空大师大笑着点头,陈恒不知道他们俩刚刚说了什么,只在一旁当起哑巴秤砣。
“妙玉。”空空大师将女娃喊至面前。
“师伯。”
“我昨夜替你跟你师父算过一卦。”临别在即,空空大师也准备畅所欲言,主动提点起小尼姑,“卦象说你们师徒二人,今后不宜北上,会有玉碎瓦破的危险。这事,我只跟你说。你自己要设法劝住你师父,但切记不可提我的名字。
你师父若知道是我起的卦,必然使性子,执意北上云游。”
妙玉默默听完,点头道过一声“好。”
空空大师终究是放心不下,只上下看一眼妙玉,掩下心中的担忧。他对着另外送行的两人,笑道:“陈小郎,没有什么话要送给老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