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慈悲将目光从袭人脸上挪到了贾宝玉身上,“宝玉,你听我一句劝。
不论是林妹妹还是虞哥哥,那可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你身上背着些肮脏债,就做点好事,别去找他们了,免得辱没了!
就是他们自己不说什么,我们在旁边瞧着也不落忍啊!”
贾宝玉眼珠动了动,僵直落到了袭人脸上,原来,原来林妹妹是嫌他——
贾宝玉的目光不像王熙凤的眼神带着刀锋,刺骨冰寒,他的目光迷惘又没有攻击性。
袭人却只觉自己只剩半截在外的身子硬生生被他这一眼全部按进了土里,让她无法呼吸。
袭人在面对王熙凤时还勉强撑着的一口气顿时没了,扑通跪了下去,抱住贾宝玉的腿,悲切叫了声二爷。
贾宝玉被她的眼泪和温暖的怀抱唤回了心神,低头看向袭人,也落下泪来,“我们的缘分尽了,我们就算哭死也没用了。
你放心,我会求太太给你寻个好去处——”
他说到这忽地心有所感,吟道,“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他吟完忽地狠狠一脚踹开袭人,大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你!是你!
你和我是无缘的,你是要嫁给个戏子的!戏子!”
袭人没听懂什么“似桂如兰”的,但后面贾宝玉说她要嫁给戏子,她却是能听懂的。
在她耳中这无疑是贾宝玉因为林黛玉要舍弃她,还要将她发落给个下九流的戏子糟践!
袭人只觉五雷轰顶,这时候哪里还敢想什么姨娘的美梦,忙膝行向贾宝玉哭道,“二爷既然厌了我,又何必故意说那些个疯话,糟践我如此!
我毕竟伺候了二爷一场,二爷如果不要我了,还请二爷让我赎了身回家去吧!”
贾宝玉却根本听不到她的话,痴痴笑道,“堪羡优伶有福,优伶有福,哪个优伶又能配得上你呢?”
王熙凤本只是想给袭人一个教训,没想到竟勾得贾宝玉疯病犯了,生怕自己吃挂落,忙劝道,“宝玉,我们毕竟还在姨妈府上!
不管什么事,都回家再说,你先去前头喝酒去吧,大表哥和蟠哥儿都在呢”。
贾宝玉却只兀自念叨着配得上配不上的,忽又一拍手,喜道,“对!配蒋玉函,配蒋玉函倒是正好!
正好那天蒋玉函送我的那条大红汗巾子,我可不是送了你?
可见你们俩是有缘分的,又才貌相当,门第相对,可见是天作之合!”
袭人听他竟真的要安排自己嫁给个戏子,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和个戏子“才貌相当、门第相对、天作之合”,又是耻辱、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硬生生地晕了过去!
贾宝玉这时候却没了平日怜香惜玉的温柔态度,急匆匆地往外走,念叨着要去寻蒋玉函说妥这门亲事。
王熙凤看看步履匆匆的贾宝玉,又看看晕倒在地的袭人,将巧姐儿往怀中揽了揽,吩咐道,“遣个人去前面说一声,叫小子们跟紧了二爷。
至于袭人姑娘,在姨妈家突发恶疾,实在是对主人家不敬,使两个婆子送回她自家去”。
贾府家风向来厚待仆从,那位宝二爷只一句打发了,她可不敢叫他背上了刻薄寡恩的名头,免不得要为他想个好由头。
袭人这一晕,倒是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