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投到樊千秋身上的目光中,有疑惑和不解,更有羡慕和嫉妒。
他们已经看到了樊千秋腰间的组绶是黄色的,更听到籍福称其为游徼,所以都知道樊千秋是个微末小官。
于是自然就想不明白,为何此子才等半刻钟,就能得到丞相的接见,还是在内宅,还是由籍福出来迎接。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在场之人的眼神越发不善,他们恐怕在心中早已咬死了,这二百石游徼花了大价钱。
樊千秋亦知他们所想,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只得对着众人尴尬地笑了笑,便牵着马跟籍福绕往了后宅。
丞相府实在是太大了,从前门绕到后宅的侧门也花了不少时间,进门之后,自然有大奴来帮樊千秋栓马。
而樊千秋则在籍福的指引之下,在那连廊和夹道之中七弯八拐,期间不时遇到奴婢,对籍福都恭敬有加。
这内宅规模超乎樊千秋的想象,身在其中难以看到其全貌,转了几个弯又出了几道门,樊千秋便迷路了。
而他也在心中打定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得往丞相府多派人,得将此处布局搞清楚,方便日后来“走动”。
约莫行了一刻钟,樊千秋跟着籍福来到了一处花苑外,正中是一间开了许多窗户的房子,想来便是书室。
光是这一处院落,规模就比樊千秋所住的日字院开阔,而那间屋子也很宽敞,更不提院中还有许多花草。
到季春孟夏时节,草长莺飞,花意盎然,定然别有一番趣味。
樊千秋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富贵人家,果然是很会享受啊。
“樊游徼,丞相他们已等候多时了,你我现在进去,如何?”籍福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儒雅随并笑意盈盈。
“丞相乃百官之首,岂可让他久等,我等快些进去。”樊千秋假意慌张地说道,他已看到书室里的人了。
接着,樊千秋就跟在籍福身后,“急急忙忙”地走进了书室,一眼便看到了上首位的田蚡和另一个男子。
田蚡黑黑瘦瘦,一双小眼睛里透出精明、贪婪、算计和阴鸷,与《史记》上对他的描写无二致,很相似。
至于那男子,大约三十多岁,与田蚡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稍白净一些,才显得更和善,想来便是田宗。
“下吏樊千秋,拜见丞相,问丞相安!”樊千秋没有犹豫,拜在田蚡面前,还故意前恭后倨,甚是恭敬。
淮南王刘安在《淮南子·兵略训》中曾经写过: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
樊千秋深知与丞相田蚡之间差距极大,所以自然要先示弱,才方便套出一些信息——当官嘛,这不磕碜。
“你便是长安县游徼樊千秋?”丞相田蚡的声音从上首位上飘了下来,明知故问,显然是带有轻蔑之意。
“丞相今日招小人来是商议私社之事的,小人不敢妄称官职,只能算是万永社的社令。”樊千秋回答道。
“嗯,倒是能守本分,看来不似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嗜杀暴怒之徒,起来坐吧。”田蚡缓缓说道。
“诺!”樊千秋站了起来,先两边看了看,今日的坐榻非常充足,不像几日前自己收拾吴储德时的场景。
于是,他又向田宗行了一个揖礼,才坐在了此人对面的榻上,而引樊千秋进来的籍福则坐在了田宗身边。
一时之间,四人形成了一个“三对一”的局面,一场小小的鸿门宴初见雏形了。
“本官未与你见过面,但却听过你的名字,更是已救过你一次,你可知道此事?”田蚡颇为自矜地说道。
“小人听乡梓们提过,倘若不是丞相出马,小人恐怕已被窦婴指使的何充杀了。”樊千秋重重地叹气道。
“哼,窦婴那秃发翁,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敢纵容子侄敛财,简直老眼昏花!”田蚡冷哼一声耻笑道。
“……”樊千秋未言,他只是觉得很好笑,这田蚡当真自以为是,他还不知这回旋镖会落到他自己身上。
“虽然你做事莽撞些,可那窦桑林杀得好,不然本官办不了窦婴,所以你也算有功。”田蚡捋须假赞道。
“都是丞相运筹得当,小人不过是误打误撞,不敢贪天之功。”樊千秋溜须拍马的本事也很精湛和醇熟。
“你既帮本官做过事,而后又得本官救助过,你我便有了主仆情谊,你也算是田家的门客。”田蚡说道。
“……”樊千秋愣了,田蚡说的还是人话吗?别人都是认义子,你这直接认奴仆,未免太猖狂了一些吧?
又或者田蚡有什么恶趣味?想到此处关节,樊千秋假笑都装不出了。
“嗯?你不情愿吗?”田蚡立刻便捕捉到了樊千秋的为难之色,面色极为不悦道。
“给你田蚡当狗?我樊千秋当然不愿意!”樊千秋心中如此想,却并没有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