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闻言,这才恍然。
说白了还是兵仗局是内廷全资的,外臣进不来,业务不透明,哪怕兵部有产量,也不想下单在兵仗局。
产量一股脑都干内外合资的军器局去了。
不过……这倒是正合他意!
他本来打算让兵仗局分处一部分业务搞科研的。
如今这样的话,正好整个局转型。
军器局在外制造,兵仗局在内研发。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将此事抛出,而是伸手招来工匠方才一会的功夫,朱翊钧让魏忠德叫的大工匠,已然是等候在旁。
魏忠德朝几名工匠恶狠狠瞪了一眼,嘴唇翕动,似乎是让工匠把皇帝伺候好了之类。
“且与朕……”
说到一半,朱翊钧才想起对面是工匠,将满口之乎者也又咽了下去,改口道:“现在火器制造,最紧要的地方是什么?”
几名工匠对视一眼。
而后推出了一名皮肤黝黑,个子矮小的工匠出来答话:“陛下,无论铳、炮,皆药以推弹,铳以管弹,则弹出铳管之际,必铳身毫无罅漏,毫无偏曲,而药始不旁泄,弹始无阻碍也……”
额,朕跟你说大白话,你反倒满口之乎者也是吧?
明朝的匠籍,水平下差距很大。
大多是一辈子搞百工,说话简单粗俗。
但也有少数投身学业的,譬如首辅徐有贞,乃至严嵩,都是匠籍出身。
内监的工匠,待遇还行,素质自然也高些。
不过倒是这名工匠话里的内容,也有些出乎朱翊钧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火器威力,多是受限于火药。
没想到竟然是炮管子……
只听工匠继续说道:“如今铳内多有砂眼,微有洼突。”
这时候另一名工匠突然插话道:“是咧,经常有砂眼,那样整,俺都没法镟膛。”
“十管能成三管就了不得哩!”
朱翊钧闻言,突然好奇道:“炮管子用的铜还是铁?”
最先那名工匠再度开口道:“陛下,炼铳以铜为,铁次之,铁比铜加厚则不炸。”
“譬如这弗朗机炮,便用精铜铸之,而造信砲、短提铳等,则是用生熟铜兼半。”
朱翊钧点了点头。
这就是工业体系了。
火器不单单是火器,看的是整体工业实力。
炼铁、炼铜、机关结构、模具、火药等等,相辅相成,互为牵制。
这些行业难题,不是朱翊钧一拍脑袋,背个顺口溜,就能迅速进步的。
得靠技术积累啊!
朱翊钧心中感慨一番,又朝几名工匠问了一些关于火药、浇铸、镟膛的技术问题。
皇帝这边与工匠打得火热。
给一旁的中书舍人看得一愣一愣。
犹豫着要不要事后劝诫一下皇帝,不要过于沉醉于机巧之事。
时间缓缓流逝。
外间的大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时有寒风吹进厂里,众人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朱翊钧一面听着工匠的讲解,一面翻阅着兵仗局制火器的教科书。
“五材并用,火德最灵,秉荧惑之精气,酌朱雀之权衡,轩辕创法以卫民生。”
“……”
“一君二臣,灰硫同在臣位,灰则武而硫则文,剽疾则武收殊,续猛炸则文策奇勋。”
“……”
朱翊钧看得直摇头。
这本武编,博采士卒、军官、工匠所有武备识略,成书于嘉靖年间。
可谓是此时火药制作技术的最高理论总结。
但,这种所谓的最高成就,仍旧是拿着工匠的成果,包裹一层儒门的皮。
其中关于火药的“五行理论”和“君臣理论”,歧义多多,前后矛盾。
尤其什么荧惑精气,什么火命风后,搞得跟写似的。
这种儒生写科技丛书,不能对工匠进行业务指导事小,将科技树带歪才是坏了大事。
朱翊钧又翻了翻其余几本兵书,不由叹了一口气。
作为火药发源地,一直缺乏革新,不是没有原因。
明朝火器技术理论化成果不少,兵书一大堆。
但往往都是以抄录总结前人经验为主,其中大部分内容雷同,创新极少。
至于下基层问问工匠的经验?
儒生给你收录其中,还高屋建瓴化用儒家经典帮你做技术总结,已经了不得了,还真想让我深入学你的技术?
不好意思,奇技淫巧,不屑也!
朱翊钧在有了大致了解之后,缓缓合了最后一本兵书。
他沉吟半晌,终于有了打算。
朱翊钧看向方才为首的工匠,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工匠面色一喜,连忙拜倒在地,恭谨答道:“回陛下的问,我叫王六。”
朱翊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