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二年十一月十四日,午后,伪唐护国军节度使河中府,河东府城外。
风雪飘荡在山峦上,荒草上,青松上,河流上,弥漫在城寨上。刺骨怒风吹散雪幕,彤云密布的黑压压的天底下,密密麻麻的武士或翻身下马,表情木然的提槊前行,或坐在马背上,或携弓蓄势待发。有侍卫亲军,有天策外军,有中领军。有蒲军衙内,有沙陀骁骑。蕃人,汉人,组成这4000锋,在王从训、王绍戎、刘训、李存孝、武丞珣这些超级杀材的带领下,且听风吟,徐如林,势如火,一步步接近长剑、长直、厅子,将欲陷阵。
天叹了口气,把雪下得更大。
城上,从平民到士卒,即使最凶残的匹夫也心情沉重。瞧汴贼这架势,是要志在必得了啊。许多人不觉东张西望,一是分散注意力,另外也是想多看几眼人世。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呢。
土陂上,正在准备攻城前置事务的汴军力役、壮丁、官吏各色人物亦举目远眺,观察两锋斗勇。
“嘟——”敌军已至二里外,停下脚步,开始整队。
剑士、马直、弩手、小逡巡、落雁郎神色麻木,每个人耳朵里都回荡着王重师的询问:“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诸位,惧乎?”
众武夫抬头看了看敌军。
“死了自有圣人照顾妻儿父母,吾复何忧。”有人怅然若失,看着手心香囊。
“征巢平蔡讨滑州,杀了这么多年,身边袍泽换了一茬又一茬,头上将帅变了一个又一個。累了,也倦了。只憾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有人摇头叹息,擦拭着剑刃。
“俟诛李逆,天下是不是就从此太平了?”又一骑士笑笑。
“没什么好说的。平时养尊处优,上阵可不就得给朱温卖命么。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二十年后又是一阵好汉。”又一人打散发髻,脱下衣服,露出恐怖的虎膀腱子肉:“这条命,秦贤拿不走,时溥拿不走,谁也不行。”
“敌寡我众,请死战,必以破敌。”
“我考虑的只是怎么捉生李氏狗皇帝,指挥使问我怕不怕干甚么?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杀他个人头滚滚,斩了从训!”
王重师抬手按下躁动的声浪。这一次,温和的询问变成了暴戾的叱喝:“男人,裆里都吊着球!入蒲数月,十几万龙精虎猛之士,拿李逆一群乌合之众干瞪眼。下马贼还在桑梓横行。仗打成这样,行营那帮文武该个个杀头!老子心里憋着火。谁也不是新人,重师也不呱噪!今天,与我一道灭了从训。擅退者…陈规矩,跋队斩。我若回身,诸位取我首级就是。”
“杀杀杀!”上万汴锋的鼓噪声响遏行云。
争锋动员结束。
夺命龙、厅子马直、小逡巡、落雁按步骑摆开阵势,前进接战。
“吼吼——”敌军已至百步外。
风雪中腾起大股烟尘,隐隐可见黑压压的人马,噪声大作。
“嘟——”敌军停止前进。王从训身边的角手杂兵鼓起腮帮子吹响第一声变奏。大军开始保持间隔距离。横面按一尺六寸左右的基准身位展开,纵队以一手之长拉伸。每隔一队,就定一队。队队张开后,4000锋彻底肃立不动,宛若僵尸。虽然这些杀材成分复杂,但好在都是千挑万选的老匹夫,不消军官督促,号令一下,就如臂使指。
与此同时,王重师也完成了分队抽阵——弩手、弓手、马军、跳荡、奇兵各具。
两军继续相向而行。到底是精锐,军人素质高,接战也极其谨慎。所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对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八十步,双方同时吹响第二声变奏。令下,士卒们立刻卷起旗幡,放在地上,前排紧握住长槊,后排渐次拔刀,齐喊三声:“轧轧轧!!”
这时,战鼓敲响,所有的小旗全偃,诸军一起斜前长槊,一根根雪亮的槊锋如同无声的毒蛇,双方刀剑手不约而同,以刀拍盾,鼓噪大喊:“于于于于!!!”
两方弩手则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各自第三排身后,作上弩势。
这时,鼓再响。
弩手麻溜单膝跪地,端平弩机,弓手上箭,眯眼盯着对方。“杀杀杀!”军官一声喊,蝗虫般的箭簇顿时划过天空。射完,弓弩手退回至本队立定。汴军厅子马直的十二连弩威力很强,只一个回合,王师这边便响起一片吃痛叫骂。
“咚咚咚……”三声长鼓打响,两方的步伐瞬间快了起来,脸上都带着病态的潮红:“何何”不止。
两翼骑卒并进,大叫:“交交交交!”
五十步!
第四声角变奏也吹毕了,除去第一排槊手,两方大队全都笼枪跪膝而坐,目看重中军大纛,耳听鼓声。
“陷阵!!!”王从训牙关咯咯直响,喉咙喊破音。这一次,所有鼓手同时拼命猛锤,震耳欲聋的雨点鼓声中,李存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