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岂曰无衣?与子同仇!
乾宁二年八月初九,横水原上处处呐喊,一片血雨腥风。
午后,两方体力皆已极限,泥泞上,人一个一个倒下。打到这个地步,战术谋略都不重要了,拼的就是韧性,一口气谁先挺不住,谁就输。
这类大战,近年有四次。
凤翔、泾原两军在龙尾陂和巢军列阵僵持,朔方军陷阵五万巢贼与之肉搏。巢贼意志没熬得过朔方军,被阵斩两万,遂溃。
李克用、王重荣、定、陈合兵进薄梁田陂,从中午杀到傍晚,十五万巢贼也没顶住,死伤数万后跑路。
再是长安会战,沙陀、鞑靼、河中等部先锋渡渭上京。黄巢三战皆败。随后定、滑、赵、蜀、齐、荆、沧诸军一拥而上。巢军一败涂地。被靖难军追入城后,一场巷战,被杀得东蹿。
然后就是酸枣门。
被逼入绝境的朱温和秦宗权短兵接,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乱斗。之后兖、郓、滑来援,四镇与蔡军决战汴水。从凌晨三点砍到下午。分出胜负后,联军追击,蔡军突围。完美诠释了杀材。经此一役,蔡军精气神被打垮,朱温则随着威名哄传开始自比刘秀,产生了天下在手的幻觉。
此战,即使圣人一再告诉自己——叛军不团结,牛马多,心气挫颓,骨干部队创伤严重,总之已大不如前。但晨曦打到现在,竟然势均力敌。
刺耳的金声撕开白茫雨雾,宣告着又一个回合的结束。
交战最激烈的中军线上,已筑起高高的人堆。泥潭里到处是倒毙的残骸,剜掉的舌头,砍的脑袋,断刀,搅碎的内脏,肠子,甲胄,头发……层层叠叠,在滂沱大雨下打得劈啪,泡得发白。有的武夫还未死透,在泥浆里辗转怪叫,跌跌撞撞地手脚并用乱爬,露出粉红的血肉,碎裂的面门,砸烂的一口粘连血牙……红艳艳的小水洼一个连一个……
尸山上,尸线底下密密麻麻的军卒站在那,蹲在那,拼命翻检刨尸,为下一波清场。
是自己人的,扒了甲,甩到车上盖了席子等着班师还给家属,能救的抬走,活不成的伤号一刀痛快送走。叛军就扒得精赤,死活不分堆到一边。更多的人在雨中席地而坐,躺着,一边蘸着水啃醋饼,嚼炒米豆子,一边麻木地看着。
“嗒嗒嗒……”数千兖军撤了下来,士卒滚了一身泥水、血污、箭簇,将校大多裹伤。密密麻麻的人头抬起,看着狼狈的朱瑾所部,一片哄笑:“被汴人当野狗踢的废物!”
兖军不为所动,只是兀自找空地坐下休整。
兖州变乱后,被朱瑾的威权也和当初威风赫赫的兖帅仙凡之别,不过他却加倍经营着形象。和部下同甘同苦。拿不出钱财,相应地也不说人。流亡淮南、入朝途中,马让给伤员,他自己走路。带着家臣、亲兵为大伙殿后,斥候。依然亲自冲锋。在营还能说说笑话,唱唱乡音。
故而虽然他们跟着朱瑾漂泊的原因很多,有图前程的,不乐意给朱温卖命的,找圣人帮忙报仇的……整体对朱瑾的忠心有限。虽然跟着朱瑾吃尽了苦头,虽然在今日伤亡惨重,但还愿为之用,加上仇人见面,上阵也殊为卖力。
但——
兖军能战吗?当然,而且是一流之属。但体量悬殊,被朱温当成路边不是一两回了。和玩游戏一个道理,一直输,就会怀疑自己,砸键盘,怪队友,无能狂怒……总之,心态早就崩了,得了恐汴症。而对其他靖难军犹疑的汴人,打起他们来却是自带增益,愈战愈勇。
一上午下来,六千兖军死伤过半,却未能击破任何一阵!还被汴军反推,若不是有中央军和一阵协同的西凉军兜底,已是又一场鱼山大败。
这个时候,朱瑾保持的温柔情郎面貌也消失的干净,只是瞳孔涣散的直勾勾地盯着他血战归来的儿郎。
“嘭!”一头盔将一名都头砸翻。
其他将士听到,只是默默吃着干粮。
朱瑾这一盔子力气不小,那都头早已被射瞎了一只眼,裸露的半边肩还缠着厚厚血布,这一盔子挨了,顿时缩在泥水里抽搐。可倒也杀材,几个挣扎后,还能抓地翻起:“瓦狗,是俺瓦狗………八个回合,就是破不得,中了邪,正法罢!”
朱瑾咬着牙。
他自居齐鲁人枭,即使家业败亡,仍自信凭借六千子弟兵和一身本事可以东山再起。如果能在洛阳之战立下关键功劳,就算不能再持节一方,只要洗刷了反臣、下流无耻的印象,以皇帝的大方,日后提总军戎,立冠卫之业,也完全有望。
汴狗,他也再了解不过,什么情况心里有数。以那么乱的内政,能纠集十几万乌合困兽河南府已是朱友裕的威望过人了!哪还能资格复制史朝义,在横水和圣人打什么“昭觉寺之战”!按常理,缠斗到这会,早该到了追亡逐北,诸军火拼抢功!
结果却把他堵在那寸步难进,一次次把他寄予翻身希望的儿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