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的棺材被周禤带兵押在队末,此贼将作为祭品,拿到圆丘庭燎。顺着车队看过去,漆黑的上阳城渐渐亮起灯火,零零星星的,部分路口、道旁点起了火把。萧索的宫道被这些烛火照亮,火苗在凌晨的冷风中摇曳,拉长了城墙、残垣楼台的阴影。
俄而,响起鬼鼓、灵鼓、葫芦、八孔笛沉闷、妖邪、古怪、哀切的调调。而这些只是个开始,如同信号一般,陆陆续续引发了敲锣打鼓的动静。琵琶、箜篌、埙……一起伴奏,男女歌者唱着歌。
“这就是柔奴说的告人享鬼的开路?”圣人从窗口观察着外面情形。黑衣红裙的男男女女走在最前面、最外围吹吹打打,部分戴着四眼面具,有金制,有毛茸茸的熊皮制成的。奏乐动作夸张,像在招摇呼唤着什么。
穿着华丽鲜艳,像在办红事,曲目和气氛却让圣人毛骨悚然,瘆得慌,像在给他出殡。“柔奴。”圣人捅了捅特意留在身边的淑妃。
“怎么了?”
“没什么。”圣人想说我害怕,忍住了。
掌心一烫,淑妃炽热细腻的五指紧紧扣住他的左手,使了两下劲。
好一会,音乐终于换了,享鬼结束。曲目变成了《豫和律,这个圣人听过。请神的,禀告昊天、五方诸神和李渊、李世民:准备吃外卖了!
队伍缓慢前进,八音齐放,《豫和律也非常庄严,让圣人情不自禁生出顶礼膜拜。队伍却无人说话,表情木然,默默低头走着。御道昏暗,两边是荒废的破败建筑和飒飒草木,火把照在一个个黑衣红裙、熊皮面具毛茸茸的神道官身上,活像百鬼夜行。
“我眯一会,到了应天门叫我。”圣人浑浑噩噩的,眼皮直打架,靠在淑妃怀里打盹。淑妃把他搂在大腿上,她也困得不行了,强打起精神支撑。
……
乾宁二年八月二十三,秋高雁南的夜色江畔,雾失楼台,烟笼寒江,苍苍洛水荡漾着破碎银光。弯月掩斜,杨柳依依,天津桥上,两人负手而立。
“南国风景,截然不与燕赵同啊。”王子美目光中既有艳羡,亦有悲悯:“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读来有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伤。所以在常山,我曰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错铸大盗。今在河南,眼见鬼蜮,再想想此辈所作所为……即使出仕,也是磨牙吮血的虐民巨狡。贾人子,功利心太重太重。”
“设使世人皆同巢辈,爱而不得就杀人,求财不成就抢,科举不遂就造反。大乱之由也。”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稀货,使民不为盗。不外露、炫耀可能引起贪婪、嫉妒、追捧的东西……填饱百姓肚子,但简单百姓心机。保持百姓体魄强健,但蛊惑百姓心思,训其忠君爱国,以备外侮内乱。狭其眼界,降其智慧,限其户籍。总之,引导百姓没见识、没欲望、没志向,安土重迁,坐井观天。那么,即使有天生聪明人,但轻易发动不了百姓,漏网之鱼就掀不起浪。盛世大治也就这样得到了。”
“现在看,果然王政之道……”王子美微微感叹:“圣唐屡陷危难,以太宽,太慈。造反不族诛,庶人可以议公卿。士人学术自专,奸官污吏多以贬黜,鲜见杀;以太自由。商贾遍地。男人好于投军求赏谋军功而恶田桑。上到皇室下到稍有财力的门户,女人挖空心思粉饰容貌,堕落娱乐,放纵肉欲。武夫多识字,脑袋灵活。三教九流都在逐利,纵欲,流动。百姓不纯,军人不纯,愚者数量不够大……这般国情,终荡汴寇,怕也是治标不治本。”
“王之弊,甚矣!”王子美紧握的右手舒展开:“啧啧,我又开始忧国忧民了。不,应该叫清谈。阿秀,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说为什么?”萧秀靠在栏杆上:“天下大乱,物怪人妖,志士豪杰愤痛之秋。这事子美与我意气相同。我欲入朝事君,为何一再阻拦?”
王子美面露苦涩:“朝不比藩。况且,武夫入朝能做的只是打仗。我刚才也说了,现在的种种问题光靠杀是解决不了的。比如喜欢乱搞男女关系,你能把狗男女都砍了?除非圣人拜你为相,让你执掌朝廷,一展抱负。但可能吗?你有宰才吗?”
萧秀拍着栏杆不说话。
“阿秀,你天真了。”王子美幽幽道:“你觉得你行,是因为你清楚局势,并且说得出前因后果,认为只差一个圣主给你平台。但这是错的。有没有一种可能,知道不等于可以做到?”
“你我人在藩镇,身在局外,像黄巢在天津桥上激扬文字很轻松,批驳时事罗列一大堆弊病、对策同样易如反掌。但给你上手的机会,你才会感到瞻前顾后,步履维艰。也会犯不该犯的蠢。不仅不一定能处理问题,反而可能恶化局势。”
“这就叫看和说,说和做,做和做好、做对。”
“会看、会说、看得明白、说到点上、擅长挑刺的人很多,但自己去做且能做好的,寥寥无几。这世上有许多事,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