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五妹。”历史上杜让能被杀后,杜光义终身不仕,抑郁而死。老二杜晓颓废十余年,几至灭性。拍着杜黛君、杜光义肩膀安慰了几句,待兄妹收住哽咽:“五妹,太尉在哪?”
“哼,哼哼……”身体仍在禁不住啜泣的杜黛君擦了把泪水和鼻涕,摇摇晃晃地将圣人引进了白幡飘动的别墅。
“……在蓬莱殿后院议论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魂不守舍的杜黛君哇一下又哭了出来:“最苦是相思,最远是阴阳…………呜………”捶胸顿足,恨不能撕心裂肺。
温柔大姐姐洛符款款上前,抱住杜黛君轻声安慰。
圣人则握着杜光义哆嗦的手:“大郎,不可哀毁成疾,杜氏门第还要你兄弟扛着。”
大约用了一炷香,到了灵堂。
圣人平静注视着梓棺。
杜让能中风后居家静养,看起来并无大碍。梦中而卒,这么突然,多半是一口气散了。有些事说起来神神叨叨,但就是长期存在。
前世社区一个老头,八十多还能骑车散心,某天刚出门,扔了车就往回走,让儿子送他回老宅,情绪激动。一家人为此大吵一架。儿子拗不过,答应马上开车送他回去。结果老头半路就没了,没有任何征兆。
也好。
能像自行车老头、杜让能这么痛快的不多,主流还是在病魔的摧残折磨中撒手人寰。比起历史,比起郑畋,杜让能应该是高兴、欣慰、释然、安心而去的。
他牵肠挂肚的圣唐,转危为安。他心心念念的元和事业,初见曙光。想到努力、忍受的耻辱、遭的罪得到了回报,想到洛阳的南郊大典与诸侯会盟、朱贼被分尸,当能含笑九泉。
人生当苦无妨,愿望无违即好。
“泪咽无声,只悔晚归。”
“凭仗丹青重省识,一片伤心画不成。”
安息吧。
一众杜氏子弟听了,再度失声痛哭。
赵如心、宇文柔、南宫宠颜凝视着圣人的背影、侧脸:还挺真挚朴拙。若大哭大叫,反倒显得虚伪。是的,这种事也讲技巧。从表情、眼神、大动作到语气、措辞内容、下意识的小动作,需根据氛围、对象动态变化。有些皇帝表现出来的感觉就是真情,就能笼络到人心。有些人哪怕哭得昏天黑地,看客只觉得假。
不知何时,杜黛君已经站在他身后,双手捧着一卷绢书:“父遗表,让臣等转告圣人……”杜黛君强忍住不哭出声来,哽咽着:“怕圣人今后一个人无助,就让这卷书陪在皇帝身边……”
圣人拿过来在手心摊开。
谈论的仍是军政。首先肯定了之前的思路,然后就开始发出警告了。问题不在节度使,藩镇,衙兵,而在广大武夫、百姓、风气。风气孽丧,百姓愚昧残暴逐利,脱胎其中的军人普遍好战、喜乱。国家并未随着雍凉的局部平静、洛阳的胜利转入治世。
今后的重点是镇抚教化百姓、四夷,移风易俗,削弱武德,保证粮食、财政安全,兜住二者红线。在这个基础上,观察局势等机会。以前冒险是不得不冒,不冒就会死。但以后能不冒的险就不冒,无论是政策还是亲征。种种军政不能固步自封、托古言事,以时移世易,人心之变化,灵活施为。
具体方针没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茫茫中国代有人才,中兴不必委托一撮。慧眼选人正确用人,足以解决十之六七的问题。最后对于目前局面,杜让能详述了几点。
其一,礼乐。
用周礼,用公羊传,用郑玄,何休,用开元礼,用殷法……太乱了。纵观宗周以来,礼乐的不稳定,没有比得上国朝的。学说不统一,文化太开放,既阻碍行政效率……反正弊端一大堆。
其二,税法。
杜让能说他担任诸道盐铁、转运、租庸、青苗、铸钱、茶酒等使这么多年,最头疼的就是税法畸形,须慢慢加以整顿,减轻农民负担。另外,建议把代德时期的官员税、减料钱、抄商钱之类的捡起来。
“诏宰相率百官京城士庶出钱以助军。”
“诏减百官职田三分之一,给军粮。”
“敕有司定王公士庶每户税钱,分上中下三等。”
“诸司官员久不请俸,颇闻艰辛。”
“百僚上表,以军兴急于粮,请纳职田以助费,从之。”
“诏税百官钱。”
这就叫官员税、助军税。三公皇族也得交钱,俸禄也可以不发。搞得最凶的时候,世家都有人饿死。
“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以军费急,请夺富商。大率每商留万贯,余并没收。遂诏京兆尹、长安令、万年令严刑峻法拷饷京畿富商。长安令薛苹乘车于坊市搜索,人不胜鞭笞,乃至自缢。京师嚣然,如被盗贼。搜括既毕,得八十万。少尹韦禛又大肆追拷,于是及二百万缗。”
这个就是抄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