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开口也没有人敢动,朱元璋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却依旧心里堵得慌。
颜希哲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税收的主官,连这样一个人都昧着良心不支持“摊丁入亩”,可见要实行这政策的难度。
良久,朱元璋冷冷地笑了一声:“颜尚书这话说的与没说有甚区别?”
颜希哲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扑通一声跪地准备请罪,岂料朱元璋话锋一转,对胡惟庸道:“胡相总领百官,你觉得咱这‘摊丁入亩’之法,是好还是不好呢?”
朱元璋问到了胡惟庸头上,潜在的意思很明显。
前几日,咱才将你胡惟庸升为中书省右丞相,你也应该投桃报李,怎么说,心里也应该有数吧?可他没想到胡惟庸是个脑后有反骨,喂不熟的白眼狼。
胡惟庸心里明镜似的,群臣都反对,朱皇帝要他站出来,为政策站台。
此时的胡惟庸刚刚成为丞相,站在了人生的巅峰,还没有成为未来嚣张跋扈,完全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的狂人。
他对朱元璋极为敬畏,被朱老板点名答话,胡惟庸暗自苦笑。
他是淮西勋贵的核心人物,处在丞相的位置上,背后站着的是士绅官员。
他怎么能不为这个群体说话?
可是……
胡惟庸没有忽视跪在地上,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的颜希哲。
模棱两可的回答,肯定会引得朱皇帝不满,他必须巧妙地换一个角度才行。
胡惟庸灵光一闪,计上心头,说道:“陛下,这‘摊丁入亩’的法子是陛下体恤百姓欲修改财政制度,可是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的法则,‘人头税’运行了成百上千年,就是因为这法子稳定。”
胡惟庸打心眼里认为,摊丁入亩是取乱之道。
因为自古以来朝廷都在优待士大夫,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各地的士绅豪族,亦是朝廷掌控地方的一个支点。
朱元璋要割士绅官员的肉,不是取乱之道是什么?
心里这么想,话不能这般说,胡惟庸知道,朱元璋最痛恨这种说法,他对官员的防备之心太重。
“如果实行摊丁入亩,落实到各府、州、县的时候,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大户人家利用种种手段隐瞒土地,将原本多的土地少记录,自耕农的土地多记录,最后官员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将税收完全转嫁给了那些自耕农头上。”
胡惟庸不愧是胡惟庸,一眼就看出了这摊丁入亩的弊端,不错,若是任由地方官府记录,到时候官绅勾结,而为了完成任务,这多余的税收必定会转嫁到那些自耕农头上。
“若天下的大户人家全都效仿,到时候上下勾结,隐瞒土地成风,朝廷难道要派遣钦差到天下去巡视?大明疆域之广,土地人口之多,倘若处处都要钦差巡视,其他的政务军务要怎么办?朝廷不能只办这一件事啊。”
胡惟庸抱拳行礼,一副为国为民的嘴脸,说道:“光是丈量土地这一件事,就要耗费海量的精力,更别提后续的事情,故臣以为,不如按照人头收税。”
胡惟庸没有说摊丁入亩不好,甚至指出了其弊端,一番话说得周全、圆满,任凭朱元璋怎么挑,都挑不出刺来。
颜希哲跪在地上暗暗称赞,胡相不愧是胡相,老谋深算不亚于韩国公。
“胡相所言有理,不过咱在想出摊丁入亩这政策的时候,就想到了官绅勾结之事,所以咱决定制作鱼鳞册,将天下土地田亩记录在案!”朱元璋显然早就有了主意。
胡惟庸提出的担忧并非信口开河,的确,在丈量土地的时候,大户人家会利用关系与银钱,隐匿所拥有的土地,而朝廷官员为了完成税收任务,肯定会把大户差的那部分税赋转嫁到那些自耕农头上。
至于朝廷推行的黄册编纂,对于土地情况的记述,只是一个数字罢了,若是需要修改,也不过是几笔的事情,这就留下了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如果没有应对方式,那些大户人家的土地税赋转嫁到自耕农头上是必然之事,但有了这鱼鳞册就不一样了。
鱼鳞册,又称之为鱼鳞图册,丈量册,最早出现在宋朝农业经济较为发达的两浙、福建等地。
这种册子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地绘制,详细登记了每块土地的编号、土地拥有者的姓名、土地亩数、四至、以及土地等级,还把每块土地形状绘制成图,每册前面又有土地的综图,仿佛鱼鳞一般,因此称“鱼鳞图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