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你们三人,南京官宅之中就查出金银总计折银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余两,珍宝、城中屋宅店产总计折银一百六十九万余两,老家和各处财产还没查明白。如今仍是这副委屈神情,做给谁看?”
他们三个确实都有不甘和委屈,但却并没开口反驳皇帝。
事到如今又何必?
“朕知道你们为什么委屈。”朱常洛淡淡地瞥着众人,“时运不济,倒霉罢了。寒窗苦读身在高位,帮朝廷稳着江南,白璧微瑕劳苦功高啊!朕何以只苛待你们,为何只借你们人头一用!”
履仁斋里的说书人们听着外面的声音心头狂跳,难道后面皇帝还要他们说这一段?
自从被皇帝另眼相看之后,真是既畅快又恐惧。
“耿定力的供述最精彩!”朱常洛指着他,“江南官场,地方情状,生动又深刻!万历十年,幸亏张江陵病重了啊,幸亏他随后不幸薨逝了啊!而后立即百般攻讦,查抄张家又查抄出了多少?你们有他大权在握?你们比他还能谋国?”
“耿定力,你就是比张江陵还能谋国,所以敢指使程伯松假冒倭寇劫漕粮,提醒朕江南的安稳比什么都重要?张益,事情不是你亲自做的,你们几个数次密谋隐晦担忧,你说你没这个心?”
张益脸色一变,然后也豁出去了:“陛下既知此事,难道供认之人只说了罪员三人?”
“怎么?法不该责众?归根结底还是你们三人倒霉?”朱常洛冷冷地看着他,又看向如坐针毡的好几人,“卿等都听到了,这是已有大逆不道的念头,仍不自省罪过的。”
“陛下,此三人贪欲迷心,视国法如无物,罪不容恕!臣等以为当明正典刑,传告天下,警诫百官无忘先贤教诲,无愧圣恩信重,今后当勤政爱民,公忠体国。”
礼部尚书朱国祚的压力很大,因为现在好多这种“典型教育会”。阁臣九卿觉得皇帝对他另眼相看,这种时候总请托他出来说点什么。
在场这些人什么不懂?不必这样教育的。
“罪员做下的事且不论。陛下说得没错,罪员就是委屈!罪员什么都供述了,如今为何只拿问了罪员三人,只查问了无人出仕为官的那些乡绅之家?”耿定力却不体贴朱国祚等人的为难,倔强地说,“陛下和朝廷既明何者为重,我们又何德何能,区区三个人头便足以警诫百官?罪员不服!”
沈一贯和申时行头大如斗。
在江南待久了就会这么糊涂吗?还是自觉家小已经不能幸免、连九族也懒得照顾,非要搞得株连起来?
“你们两个也不服?”朱常洛问道。
郝杰只低着头,张益欲言又止却还是抿了嘴。
亲自指使江右程家劫毁漕粮的只是耿定力,他也最早开始疯狂供述的家伙。
“这就是历次铨选德行才干俱为上选,然后一步步升到这高位的一方重臣。”朱常洛刺激着耿定力,“你敢直言不服,不如你再教教朕,到底何者为重?朕该如何治理大明?”
沈一贯有心出言阻止,因为他觉得耿定力已经疯了,什么话都敢说。
耿定力的落差确实太大了,先是被张益他们撺掇,又被他们卖掉,然后自己全抖露出来之后最终南京官场还是只抓了他们三个。
他还在壮年,他本来还有大好前程,但是新皇登基,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所以沈一贯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开始输出了:“是天下官民尊奉陛下为帝,什么为重,何须罪员提醒?广布恩泽休养生息,大战之后动不如静,是陛下和朝廷不安天下民心,不是天下官民已经大逆不道!如今罪员三人受诛传告天下,也只让天下官民知道大变将至,陛下空谈求治而激荡国本罢了!”
说罢转头看着沈一贯、申时行和王锡爵:“文彦博尚敢直言,三位愧列台阁,坐看陛下操切、天下将倾尔!”
沈一贯心头大骂:这厮是一心想拉更多人陪葬吧?
想不出别的可能!
无所谓了,皇帝说得更露骨,天下将倾这种认识皇帝本来就有。
朱国祚也坐好低下了头:接受再教育吧,免不了。
“文彦博……”朱常洛呵呵笑了笑,“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吗?文彦博说出这话之后,赵宋多久之后有了靖康耻?”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说道:“陛下,此僚如今一心盼大明上下生乱,何必再多问?臣等皆明国之根本在民,士绅世受皇恩,更需佐助陛下爱民、安民。”
“不,坏就坏在这里。”朱常洛眼神转冷,“就是因为只有士绅能佐助天家治理天下,自觉无可替代,久而久之就自恃国本。越予优免,越增俸银,越发自重。大明文教,诚然出了大问题!大宗伯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