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祚忽然被点到,百般为难地站起来:“如今心学渐盛,许多人……确实入了歧途。”
“不是理学心学的问题,就是自恃高人一等、以生民为刍狗的问题。故有士子调侃内臣为阉奴,有官绅自以为有过不当重责。”朱常洛说道,“官绅之中,自然也不是人人如此。但官绅不以为这是个问题,等到天下真的倾覆了,什么都成空。”
朱常洛站了起来:“传朕旨意,泰昌二年开始,刑部统计天下刑名案件。大明一共千余县州,每个县州但有官绅害民定案者,每累至三件,朕降该县州士绅优免一次。整个大明每累至五千件,朕降大明全体官绅优免一次。官绅若不知自律、不知互相劝诫,那就一起担这责任吧。机会朕给过了,若觉得这太苛刻,不想尊奉拥戴朕为帝了,那就反吧。”
大家心神震动,万没想到这不只是要“再教育”一下大家,而是借题发挥。
“陛下……”
“怎么?只是今后开始改观一下,要劝谏?还是知道一定做不到?”
“哈哈哈哈哈……”耿定力突然笑了起来。
朱常洛也笑了起来,笑得让站起来的沈一贯、申时行和陈蕖等人心里瘆得慌。
“耿定力觉得天下官绅做不到。要么官官相护,百姓求告无门,终于揭竿而起;要么这优免降定了,大明处处生乱,反旗四起。反正是大明亡定了,你是不是笑这个,耿定力?”
“陛下圣明呐!”耿定力笑得哭了出来,“陛下看得这么透,为何只重责我们三人!”
“因为你们胆子最大,最忍不住啊。”朱常洛看着群臣,“你们觉得,大明官绅能不能为了自己的优免多自省一下?朝廷和地方能不能为了安稳,好生宣教一二、约束一二?”
“……臣等领旨,必定严令地方,好生宣教。”沈一贯心里万马奔腾,“只是哪些算是害民,还有若小民因此诬告……”
他说得也有道理,但朱常洛不用管那么细:“那又有什么难的?把这次的卷宗理一理,他们三人,还有那江南各家的事迹,都理一理,编纂刊印一下,发到各地。刑部卷宗库房里,大明律例里,多的是条文和案例,理出一些典型案例就好了。是不是诬告,不是还有都察院,有大理寺吗?”
朱常洛长叹一声:“朕是仁至义尽了,先礼遇大明官绅。若沉疴一至于此,自省不能,交相劝诫也不能,国法无情还不能,那么反就反吧,朕再打一遍天下。”
田乐听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到这句话,心情不由得有些激动。
从劫毁漕粮杀害运兵大案开始,萧大亨南下揭开了江南丑恶的一角,再加上要允地方多存留钱粮却不允加征的议论,到今天南京三罪员被御前问话,朝堂上的大明君臣至少不能否认十分残酷的现实。
官绅确实趴在大明身上吸血,吸得太多、太过了。
现在先礼后兵,为什么不能做到?
还加上了“定案”这个前提,是皇帝知道地方上可能“官官相护”、全力降低这类案件数量以防出发“降优免”条件的前提下。
这是往官绅一体纳粮走出一步了,而提到士绅自恃无可替代,也是往百业皆列朝堂走出一步了。
这一步,是迈了出去,又给了机会。
是珍惜已有的,还是大着胆子谋求更多,全看地方士绅选择。
这时王锡爵站起来说道:“陛下,南直隶数府州清丈田土已尽全功,臣奏请允其自首免罪,不计入此列。”
耿定力眼中含泪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南直隶剩下那几府要清丈田土?
“可以。”朱常洛点着头,“既往可以不论,朕看的是今后。这个恩典可以不拘这几府,若是担忧将来再被查出来的,泰昌二年内大明诸县州能自首、退赃的,都可免罪。天下官绅若珍惜如今优免,感激朕要加给勤职奖廉银的,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朕都予改过之机。是做朕信赖倚重的士绅,还是做士绅之中的毒瘤名传天下,自己选择吧。”
“陛下一片苦心,天下良知未泯之官绅,悉感圣恩!”王锡爵跪下磕头,心想这就好。
总有许多人是心存敬畏的,也有许多人是知足的。
大义上站得住脚的政令,虽然对官绅来说是“严苛”,但总算有礼有节、给了机会。
分化之后,仍旧顽固不化的,自然是整个官绅群体的敌人。
是谁搞得该县州优免政策被降低了,是哪些县州“贡献”的案件让举国官绅的优免都被降低了,当然会“名传天下”。
依旧享受特权,还要贪得无厌,那还配做官绅吗?
温纯也跪了下来:“臣请专派御史赴各府州,规劝地方官绅先自查。”
“准。”
温纯心里大松一口气:他娘的,只有一年窗口期啊!积累到五千件搞得举国官绅都被降优免很难吗?如果不在这一年窗口期里把大部分问题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