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械于蒲坂开始,那时关西纷扰,倘若只为渡口防御,不需如此多兵马辎重,不过有麻秋、王朗二军的威胁,却也还能解释。
然而,开春之后,麻秋、王朗率关西精锐东归,关中空虚,明公仍在加兵调粮,罪徒得幸为建宁将军参谋,也晓得一些细情,方才知晓明公大略所在......”
此时的柳恭,恰如其名,表现得十分恭顺,基本上是有问必答,态度真诚,语气恳切。苟政微微颔首,又问:“你觉得我军此次西去,前途如何?”
“明公必胜,长安必下!”柳恭不假思索,当即应道。
见其肯定的语气,苟政眉头一跳,瞥向他,玩味地道:“兵争大事,死生之地,我尚且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你何以如此肯定?”
柳恭郑重拜道:“就冲明公这些精悍部下,以及细密筹划,周全准备,就绝非杜洪所能抵抗?”
“可是,杜洪出身京兆大族,名高望重,占据长安,夷夏附之,可是声势正旺!而秦雍州郡,如今豪杰纷起,据郡占城自立,拥众数万者,就有好几股,岂是容易讨平的?”苟政轻笑道。
见苟政语气轻松,柳恭也从容了些:“京兆杜氏虽是大姓,然杜洪此前却未彰其能。虽据长安,两月以来,既不显济民之志,也无抚军安政之策,虽僭号晋将军,得夷夏豪右响应,实则乏术得很。
杜洪能成气候,只是趁虚而入,一无良将,二无精兵,且用人昏聩不察。靠着家族名望,只是一时声势,待真正的英雄迸出于世,率强兵以讨之,长安虽大,又岂是杜洪能够久守的?”
说这话时,柳恭眼中神采不断,那眼神仿佛就在说,苟政便是那英雄。略作停顿,重新组织语言,柳恭继续道:
“至于关西豪右,响应杜洪者虽多,然真心依附者,只怕难举一二。豪杰趁势而起,更多只是寻求自保,纵有些许野心之辈,还未见可与明公相较者!
明公本为关西豪杰,今日引众西归,先得军心,又得朝廷正式册封,再获民意,比之杜洪僭称,何止强十倍。
因此,此番西进,只需击破杜洪,则长安可下,关右可定。而明公顺应天时,锐意西取,又有何人能够阻挡,岂能不成事?”
柳恭这样一番论调,如非大彻大悟,审慎思量,是绝计难以说出的。苟政在琢磨片刻,悠悠一叹,感慨着说道:“若在去年我征辟你的时候,能有这等见识,又或者,哪怕能稍收傲慢,安心闭门自守,治家安民,也不至于破堡败家!”
苟政此言,对柳恭自是大有触动,沉默少许,沉声拜道:“亡羊而补牢,为时未迟也!只是不知,明公能否见怜,给罪徒一个机会......”
偏头,打量了柳恭一会儿,苟政呵呵一笑,摆手道:“你也别一口一个‘罪徒’自称了,我听着别扭!”
“多谢明公!”闻言,柳恭神情振奋,再佝身长拜。
没有再理会柳恭,苟政背着手,仰首西望,视线越过大河,直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虽不见长安,但长安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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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五日,由苟政亲自率领的北路军,连同辎重部队近两万人,抵至临晋县城,正式开启对关中的军事攻略行动。
苟军以临晋为前进基地,苟政亲自坐镇,遣丁良、弓蚝、苟旦三将率军徇渭北,旌旗所过,望风披靡,渭北诸县,西至下卦、万年,北至夏阳、粟邑,悉降。
纵然没有遣使奉表来降的,也都十分克制,未敢对抗,甚至在苟军徇略而过时,有主动犒军示好的动作。
而伴随着军事行动的,是苟政的政治攻势,除了在蒲坂时安排的关西商贾之外,苟政这边,还有更为主动的举措。
首先,来自晋廷的册封制文,被苟政令人再抄写一百份,遣吏卒发往关中各郡县。其次,苟政又让王杨之替他写了一份“讨伐檄文”,一并布告关西军民。
而这两道文书,若说实际意义,未必有多大,但至少从名义上,将杜洪的政治优势,给抵消掉了。
随着苟军将士及信使的频繁动作,关中由此大震,尤其是苟军兵锋所及的长安及三辅,而苟政的名号,也第一次,真正地在关西唱响,声震三辅,郡县豪杰,无不侧目。
当然,这种震动影响,是有极大局限性的,在关西豪右们的印象中,他还远不及杜洪那般让人感到深刻,不过,有一点很明确,在关西这盘棋局上,又多了一位执棋手。
而苟军这头突然崛起的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显然是冲杜洪去的。因此,并没有多少人直接选择站队,大部分人,选择观望,等待苟政与杜洪交锋的结果。
当苟军的兵锋,在渭北肆虐,耀武扬威之时,大量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长安,等待着杜洪的反应。包括苟政,丁良三将的行动,最主要的目的,在于宣示军威、扩大影响,同时刺激杜洪。
对其如何应对,苟政除了等待,更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