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在入夜时分苏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一身白色绒袍的方郗,眨了眨眼睛,咕嘟着:“这无常长的不吓人啊,还挺俊的,就是好像很怕冷,可能是阴气太多了……”看样子是个话唠。
“咦,把头叔,你咋也下来啦?”
“住嘴吧你。”把头忍不住扬起手,本想给他来上一记,但看到包扎成粽子的脑袋,无从下手,只好作罢,笑道:“你小子命大,没死成,被贵人们救了呢。”
“啊~~没死?俺这是在哪?”柱子这时才反应过来,眼睛滴溜着转了一圈后,“哪位贵人救了俺?是您么?”
他看着方郗,挣扎着要坐起来行礼。
“你可别乱动,”方郗赶紧劝阻道:“我可没那本事,救你的人另有其人呢,等你好些时,自然可以看到,现在你别说太多话,先好好歇息吧。”
“谢谢您。”柱子感激地看了方郗一眼。
方郗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开,把房间留给了叔侄两人。
把头端起还温热的药,一边喂着,一边给柱子叙述了他落水后以及当前的事情,然后红着眼眶道:“唉,你真是福大命大,遇上善心人了。柱子啊,你别怪叔当时没去救你,实在是……”实在是排子上还有那么多人,一旦翻了那后果不堪设想,那种情况下,他只能先保住眼前的。
柱子平静道:“叔,俺不怪你,这是俺们放排人的规矩,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谁都得遵守。”
“唉唉,不怪就好。”把头抹了把脸,继续说道,“叔一会儿就得下船了,排子还在前面等着。贵人说你这几天不能移动,所以让你先跟着他们到通州后,再安排你回家。叔带了些银钱来,本是要拿给贵人做药费,贵人不收,那你就先收着,这一路上的食宿路费什么的,都尽量自己付,人家救了咱,咱可不能做死乞白赖,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凭白无故花别人的钱。”
“叔,你放心,俺晓得。”
……
柱子的伤最凶险的部位是在头部,落水之后被直接木头砸中脑袋,好在抢救及时,又遇上了顾老掌柜这个神医圣手,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当然,他还得感激把头,若不是把头为了安全起见,宁可少赚点钱,把排筏扎成一字型,而不是通常其他排帮为了多运点木材而采用的锥体型,否则当场就被如排山倒海般滚落的木材砸成肉泥,既便遇上神仙也救不了了。
逆流而上,越往上游走,行船的速度越慢。看了十几天半个月的沿河风景,有些视觉疲劳,大伙儿呆在房间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方郗一向没有阶级歧视,当年在花溪村时就已混入劳动人民的队伍中。因此待柱子伤势稳定后就时不时找他闲聊,侧面了解一番自己未接触见识过的世情民俗。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炼达即文章。
刚开始李清还有点矜持,但没坚持上两天就加入坐谈会,而柱子年纪尚轻,未经过多世情打磨,性情上还存留着几分虎劲,再加上也不太清楚方郗和李清的身份,所以熟悉了便颇为放开自我。
这天柱子和他们说起放排人的诸多禁忌和规矩。
“……所以一般未成家生子的人是不入排帮的,风险太大,怎么着得给自己先留个后,免得死了都无人拜祭。”
方郗瞄了瞄柱子,看这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那你也有孩子了?”
柱子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脑袋,憨厚笑了笑道:“俺都还没成亲呢,俺爹旧伤复发,镇里的郎中得送到府城去找好大夫,否则恐怕熬不过今年。家里没啥钱,俺哥的娃才刚满月……俺是老二,又没成家,无牵无挂的,所以就瞒着家里,偷偷跑了出来。把头是俺表叔,好说歹说才收了俺。”
“伤?你爹是啥伤呀,他以前也是放排的么?”
“俺爹是个老兵,还当了什么伍长咧。”说到这里,柱子挺挺背些骄傲,不过一会儿又耷拉了下来,“打仗的时候伤了一条腿,退了回来,后来腿没保住,给截了。”
退伍伤残老兵?李清问道:“没给伤残银子么?”
“给了,听俺娘说给了五十两,只是俺爹回家时因路程远,路上开销了一些,回家后治腿花费了一部份,再加上每年都得吃些药,所以没能留下余钱。”
“你爹哪年退的伍?”
“俺不知道是哪一年哩,他回家时还没有俺呢,俺是三年后才出生的。”
“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李清和方郗对视了一眼,二十年前的战役?有这么巧么?
方郗道:“那你知道你爹当年在哪当的兵么?”
柱子想了想:“好像有听俺爹说过,是洛什么州来着。”
方郗站了起来,“是洛州么?你爹是不是在那次洛州战役中受伤?”
柱子看方郗的神情有些不对,讷讷道:“好……好像是,俺爹说那次战争中死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