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院临江而建,亭台楼宇错落绵延,平日里专供回京述职的外臣暂住,倒是少有外宾下榻。
如今借着范天师寿辰,李寿广邀天下诸侯入蜀,此处顿时挤了个满满当当,每日里车水马龙,一派盛世景象。
大晋明皇帝司马绍长女,当今晋帝司马衍长姐,南康公主司马兴南方才做完早课,只穿了一袭道袍,负手立于廊桥赏雨。
雨雾夹着清晨寒气,颇有些清冷,她非但不介意寒气袭身,反倒迈前一步,任由雨水溅湿袍角,兴致一来,怡然诵到:
“山城略无十日晴,处处浮云将雨行,廊桥烟暝客衣湿,破梦雄鸡一声啼!”
“夫人好兴致!”
一个雄浑男声在司马兴南身后赞道,
“这诗做的好,读来寄托乡愁,又暗喻时局辛秘,好一个雄鸡晨啼,令人精神抖擞,竟是一首励志好诗!今次出使,为夫志在必得,一定能将蜀人笼络过来!”
“妾身胡乱念的,也只有夫君才能讲出这些道理。”
司马兴南面上佯嗔,心里却极甜蜜,转身朝那姿貌伟岸男子靠去,顺手便将男子襟领整理了一番,有些埋怨道,
“夫君昨夜与六叔畅饮酒酣,也不知多睡一会!”
“为夫海量,应付昱王还不易如反掌?每每装醉让他,助他酒兴而已,夫人岂会不知?”
这伟岸男子是南康公主驸马,姓桓名温字元子,出身名族,满门忠烈,少负侠名,身怀干才,乃是建康数一数二的年轻俊杰,深得皇帝和朝中元老赏识,今尚不及三十,便委了太守职衔。
这趟出使成国,贺寿使是会稽王司马昱,副使是太常卿蔡谟,这二人只管门面脸面,真正一干事务都是由桓温具体操办的。
朝中早传了消息,只等今次出使功成,回朝之日,便是桓温封督之时,西军三镇精锐,已然出缺一镇待他执掌!
桓温将司马兴南裹近怀中,为她披上一件稠衫:“公主尚且勤勉早起,臣又岂敢贪睡?”
“轻佻!”司马兴南紧了紧身上稠衫,心中越发甜蜜,嘴上却又是一声嗔骂,“待我告于皇弟,看你这轻佻浪子还能否做得一镇督帅?”
桓温呵呵笑道:“没了那苦差虚名,岂不逍遥自在?”
司马兴南却正容道:“夫君胸怀匡扶社稷之志,怕是学不来旁人家的悠游怡养!”
“夫人万万打住,这话若是被真长他们听见,又要嫌我官迷心窍阿堵庸俗了!”
司马兴南眉头一皱:“夫君胸中的治国韬略,岂是他们嘴中的官场逢迎?”
桓温摊手道:“道理都长在他们那些名士嘴里,如何容人分辩?这等风气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朝廷上下自来便是这样,谁人一谈政绩功勋如何,立时便被引为粗俗浅薄,只有清言玄道方才高洁风雅!呵,真长还算是厚道人,那个殷渊源只怕会骂我兵哥头子下才料!”
“他敢!”司马兴南顿时翻脸,“他殷浩固然名望正盛,但论才学,比雅量,夫君岂差他半点?”
桓温冷哼道:“何有狂士不敢的!且不提为夫这点道行,便是有人眼界学识高于他殷浩,也不妨被他骂做粗鄙兵头!”
司马兴南一怔,试探道:“夫君是说小叔?昨日论筵上,我只见殷浩面露讥色,却不知他竟还出口伤人?”
“你当他雅量如何?昨晚殷浩酒醉,竟斥昌黎王妄言乱讲,坏了他论辩方略,呸!他有个屁方略,若不是昌黎王一语惊人震慑四座,他早败下阵了,哪还有今日的第三番?!”
不知是同与行伍出身的司马白惺惺相惜,还是只看殷浩不顺眼,桓温越说越气,
“所谓装模作样、虚张声势、沽名钓誉不过如此了,这便是我大晋一等一的名士!”
“他还真敢轻慢皇室!我司马家就是太宽容了,方才纵出了这等狂人!”
司马兴南亦是愤愤不平,但说完却渐渐平静下来,回味般说道:
“小叔于玄道见悟确然与众不同,尤其那将毋同三字,颇有高屋建瓴之势,奈何谈端稍逊,谈证欠妥,平白被殷浩拿住了短处。唉,那燕地边远,苦寒荒芜哪得开化,也难怨小叔不擅清谈之术了。”
“非是不擅,怕是不屑吧!”桓温叹道,“我观昌黎王稍露锋芒,便如金戈铁马踏破朽烂门庭,是真豪杰也!嘿,说来夫人或许不信,某竟有些畏他!”
司马兴南吃惊道:“夫君竟如此高看小叔?会否他只是久居边陲,沾了胡人凶性,待回返建康自然便如移入芝兰之室,早晚修得风雅气度!咦,夫君为何踟躇,可是妾身说错了”
桓温干咳一声,想了想,方才说道:“自然是不该瞒夫人的,庾相已经传来密函,严禁昌黎王回朝!”
“啊?怎会如此?!那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皇弟和我的嫡亲小叔!比六叔还要嫡亲!”
司马兴南由惊转怒,愤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