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兵在前,追兵在后,要想从狼嘴里抠出肉来,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
接应西军,首先得保证自己不被冲散。但从未上过阵战的两万兵丁猝然接阵,难免不被亡命丧胆的溃兵搅成一团,非但救不下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这不是说笑的,而是极有可能变成现实,在石城上演。
如何避免两军相接的混乱,裴山从脑海里推演了无数遍,从进驻石城的那天起,他便开始构筑连垒。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连工匠干活,都得备好趁手的家伙,何况打仗?
善用地形,乃至改变地形,远比拿着将士死扛硬顶有用的多。这是平郭血战换来的心得,当初若没有城下平辽镇辅营犄角拱卫,雄城平郭连十天八天都撑不下来。
连排的拒马从岸边扎下营角,横向拉出五里长龙。从城下十里外起步,每隔五里便设下一道五排拒马,挨着拒马再挖一道陷马坑,陷马坑后的通道还架上了重弩。
上万兵丁汗流浃背干了整整十日,逆着汉水朝北推进,这样的拒马总共立下了三道。裴山没打算用这些简陋的连垒挡住赵军攻城,但凡能阻上一阻赵军铁骑,就能容西军溃兵缓上一口气,只要不引起混乱,用完这一阵,全拆了也无妨。
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溃兵蚂蚁一般的涌向石城,这些简单的工事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一千游骑率先出击,从侧翼插入追兵和溃兵的衔接处,也不纠缠死斗,凭着以逸待劳的优势一边交锋一边撤退。只图让溃兵缓上第一口气,也算告诉两边,前面石城已经有了准备。
两千郡兵、三千选锋营顶在第一道拒马后面,五里横龙十处大旗挥舞,指明了通道所在。既有了指引,溃兵就是再傻再累,也不会自己朝陷马坑跳下去,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乱冲乱撞。
穿过拒马的第一时间,所有人手里便被塞上了一张饼子一个水袋,饼子尚温,水袋的肉汤还冒着热气。
喉咙一烫,肚子一垫,只剩半条命的溃兵算是找回了活着的感觉。
谁也不知道这双已经跑残了的腿能否再坚持二十里路,但一口饼子一口热汤却足以吊起回家的希望。
然而已经有人替他们想的很周全了,拒马后面竟然套好了马车,插着厭旗的马车一排排整齐的停在旷野里。
两条腿是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西军这条回家之路注定要被血泊浸透的。层层阻击,节节断后,一路留下四万袍泽的尸首,活着回来的不过四千之数,真真的九死一生。
军心丧尽之际,竟赫然发现还有人如此惦念着他们,就是往常平日里,兵大头们怕也没几个坐过马车的。
为了这一刻,裴山征用了石城东南百里所有的车驾,挽马不够,战马来补!
这不仅仅是为了承担脚力,更是为了整编行伍,一车坐上三五人,一千辆车足够缓冲了,再无混乱之虞。
死战余生的西军残兵,有一个算一个,无不老泪纵横。
回家了!
便连一路追亡逐北、高歌猛进的羯骑,也在拒马前看傻了眼,这是弄的哪一出?还带这么编排的?!
惊诧之余,心生警惕,况且拒马后面兵甲森严,显然枕戈待旦良久,尤其那一面面迎风猎猎的厭旗让他们忌惮不已。
托姚襄那三人的福,厌军兵锋冠甲天下八个字已经传遍羯赵三军,羯人再是不服,也没必要现在就去为友军“正名”。
这支两三千骑的羯人前锋总算是勒住了劫杀的铁蹄,一阵呼啸,调转了马头,扬长退去。其实他们早已吃饱了玩够了,也是累了,大战伊始,来日方长,现在实无硬碰硬的道理,何必自讨无趣?
裴山紧紧盯着羯骑背影,直到他们走远,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故弄玄虚、虚张声势、连蒙带骗,一番精心准备总算是没白费功夫,没有辜负殿下所望。
西军残兵,救下了!
但这吁声也仅仅只是一刻,裴山的眉头仍然拧成一团,狂风暴雨已至,国战已入决胜阶段。
石虎第七子燕公石斌听完石城守军用马车接回溃兵的趣事,不禁乐的开怀:“土鸡瓦狗之辈竟还有份坐车?真是天下奇闻呐!”
“是属下们无能,甘愿领罪!”
安守八营新任都督卞乐刚要请罪,便被石斌拦了下来:“儿郎们为我石家卖命,不惜从关中跑到这江北打仗,南征以来咱们论功当首,还没赏呢,却要先罚么?”
“可是儿郎们毕竟放跑了南狗”
石斌大笑道:“打仗嘛,谁能赢的尽善尽美?从樊城一路追到现在,也就图个乐呵了。区区溃兵而已,在咱们眼里连一千头羊都不值,卞督何罪之有?若被父王和二哥知道我因为这种小事责罚大将,哈哈,该问罪的可就是我啦。”
“燕公说笑了,天王与河间王都是器重你的。燕公胸怀大度,此番南征划在燕公麾下,是儿郎们的福分!”
“嘿,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