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翼见桓温如此豪情,心头一暖,却是摇着头叹道:“元子不能留,你是咱们西军的种子,回武昌去,待来日重整兵马,给咱们西军子弟报仇!”
言外之意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留下来必然死路一条。
桓温只笑了笑,转头冲司马白问道:“小叔也是打定主意与邾城共存亡吧?”
这是他第一次以家人身份称呼司马白,这声小叔似乎也另有深意,
“我们三人是没脸回江东的,但是小叔不同,谁都可以死,唯独小叔得活下去。”
桓温顿了顿,重复起庾翼对他说的话:“回武昌去,待来日重整兵马,给咱们西军子弟报仇!”
这番话说的再诚恳不过了,现在如果把司马白定位成北伐之望,乃至晋室中兴之柱,绝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三军易得,一帅难求,那反而言之,以三军换一帅,又有何妨?
可是司马白烤着火炉,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撂下一句话:“一叶扁舟,悄然过江么?”
桓温一怔:“自然...自然不是...”
话到一半,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桓温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司马白说的根本是两码事。
所谓退守之议,司马白说的是邾城这一万六千人的退守,让诸将议的也是这一万六千人守该怎么守,退该怎么退。这个最应该留着性命以图后用的大军统帅,似乎压根没想过要同他麾下那些臭丘八们分开。
而很显然,桓温曲解成了弃车保帅,重点放在了这一室诸君的安危留去。
桓温望了望庾翼和桓宣,从二人眼中见到了同样的愧色。他们身为统帅,都把自己个人生死太当回事了。
尤其是庾翼,回想樊城突围,与今日之境何其相似。苦心孤诣一番谋划,不论抛饵还是断后,自始至终,他都是把自己能否回到江东做为首要考虑。
剖析当日心思,他庾翼如果回不了江东,那这突围还算是成功么?!
可是又有错吗?
兵没了可以再募,精锐折光了可以再练,民与兵,兵与将,将与帅,自古以来不就是这样的贵贱之别么?
将桓温的尴尬看在眼里,司马白倒是不以为意,他本也没有刁难谁的意思,现在是真的没有好办法,想听听众人的意见。
羯赵二十万大军压在面前,既可以兵围邾城,又能同时抄掠黄石滩,黄石滩的十万百姓自然不能扔给羯人,可邾城内血战余生的袍泽,司马白又怎忍心看他们白白送死?
但别说二者保得两全了,百姓和袍泽能保下一个都很难。
“你们呢?都说说。”
他将众人扫视了一圈,除了那三个西军将帅,其他人都没有表态的意向。这种从生死之间选条路的事情,别人似乎也不会比他更在行。
荀羡更是摊手耸肩:“你安排就是了,你指到哪,我的槊就插到哪。”
司马白只得拍了拍手,叹了一声:“算了,我看也议不出个所以然了,我便乾坤独断一回吧。”
裴山几乎哑然失笑,你哪次不是乾坤独断啊?这会儿竟学会了欲擒故纵。
话音一落,屋内诸人已是长身而起,连着庾翼这西军老帅在内,异口同声暴喝:“喏!”
裴山不得不感叹,如今的殿下积威已成,甚至不需要靠那天子诏书发号施令了,风轻云淡不动声色,一屋子大晋重将就被弹压的谨小慎微。
面临如此生死绝境,他不发话,便无人敢轻言退兵,他发话,便是说一不二。
对这些将帅是如此,对一万六千大军更是如此!
可裴山见司马白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心中着实暗哂:你就直说想守到最后就是了,这种事也没少跟你干了,哪次贪生怕死了?
然而裴山看错了,司马白为难的样子,并非装的,他是下了巨大决心的。
“邾城咱们就不守了吧,这就撤吧。”
“不守了?”裴山大出意料,脱口问道。
吃惊的并不止裴山一个人,司马白一往无前的气魄已经深入人心,弃城而走这种话,换成谁说都是天经地义的,唯独司马白说出来,语出惊人。
“可是转渡黄石滩的百姓还需五日。”
裴山太了解自家这个主公了,杀伐决断却又宅心仁厚,绝对不会放任羯狗屠戮百姓的。
司马白只淡淡应了一声:“加大军,那就算作六日吧。”
一直垂首低眉的贾玄硕默默起身,咔的一拜:“某率乞活余部,为大军断后。”
石城一战,雷镇八千精锐折掉一半,司马白都心中滴血,何况贾玄硕?但此刻司马白决议一下,他仍是第一个请命赴战。
“玄帅这是担忧大军与百姓争渡呀,以乞活之命,挽百姓乞活之噩,多撑一日算一日对么?”
司马白扶起了贾玄硕,拍了拍他肩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