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嚼着从阿绫那里递过来的桑叶,一边嚼,一边想着阿绫这些时日整日地教课、与士卒说话的辛苦样子,眼睛变得湿乎乎的。
“明天,无论说什么,我也要替你上课了。”天依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阿绫说,“我这个什副不是白干的,既然之前上过,今天也上过,大家对我还比较接受,我就能教他们。”
“可是……教学计划……”
“嗓子哑了,谈什么教学计划!要三个月呢!”天依嘟起嘴,“从明天开始,你就在教课之外的时间同那些小子们说话吧。我们一块分担这个任务。”
看着天依坚决的眼神,乐正绫无可奈何。她只能暂时答应她,将明日要讲的内容说与她听。随后,她又在火边,拿出下午大家记录的羌语音系来,仔细地察看。
“这件事,你是又要找使君给士兵们送福利了。”天依看着乐正绫手上的革纸,说。
“对——也是给我们送福利。”乐正绫叹了口气,“这趟不能白来。我肯定,我们队伍中的一些人,甚至可能包括我们,离开了关中地区,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在走之前,他们或者说我们,至少要见一见公元前121年东亚最繁荣的城市是怎么样的。而且,这也是做士兵工作的一个方式,他们的心理压力这么大,应该找尽可能多的机会舒展舒展。”
“可是……”天依有点踯躅,“这样三天两头向司马提条件,我们只是领着两伍后生的什长……”
“不,我们是汉军中最特殊的一支部队,全天下只有他们十六人。”乐正绫看着天依,“我会把音系描写的结果呈给司马看,证明一下我们这些时日的成绩,他八成会同意这个不大的请求的。况且,往长远看,我们培养的这批人会是日后中国古代语言学的中流砥柱——尽管他们可能连语言学是什么都掌握不清楚,但是他们必然是朝廷未来要重用的对象之一。提高一下我们十来个统治集团的后备人才的待遇,成本不高,但是划算。”
“希望如此。”天依说,“照你这么说,我们是在把土鸡变成金凤凰。”
“现代学科!”乐正绫笑着指了指上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虽然用在这里不太贴切。”
“你还真是乐观……”
“最苦的日子,我和祁叔去年都受过不少了,”乐正绫说,“一个人处在最坏境地的时候,看其他的任何情况都是乐观的。”
“那你明日要把这些革片上给赵破奴么?”天依问道,“他去年只零散地向我和我教的下人咨询过一些拉丁字母,这些可能看不懂。”
“傻吃货,看不懂才好!”
天依想了想,向她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小伙子们学习上古羌语的第一步了。”乐正绫说,“他们学会描写和发基本的音系以后,可能祁叔会成为他们的教导员。他是羌人。”
“嗯。”
就在此时,刚好数日不见的万安也找了机会来营里送柴。他见到天依,仍是欲拜,但是被扶住。
“洛先生!”他还是很郑重地吐出以往在赵府上的敬称。
“阿安,已经不是什么先生了。”天依冲万安制止道。
“两位先生的事,虽然两营分隔,但我和乐正先生的叔叔也已经听说过了,”万安说,“我们那边都说,一个人心里有东西,走到哪,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惜,我只能待在那边的营地里。”
“我们这些天也还没找到法子,让军中把你也用起来……”天依颇为歉疚,“因为司马需要的工作主要是……”
“没事!先生,您忙您的!”万安的脸上现出笑来,“我在家奴营那边,有祁大相互扶持,日子过得不比府里差。而且这个月来我除了帮厨,剩余的时日里向祁大学了好几着,还把人摔了呢!”
“哎,慢着。阿安,你把谁摔了?”
“唉,都是小事。”
天依看到万安的笑容并不自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说与我们。”
见两位先生这么恳切,万安只能讲事情讲给二人听。
“昨天,我们正扎营呢,旁边的队中有个士兵,过来同我们说,你们这群家奴今天没事,闲着也是闲着,给他们搭球城去,他们也要踏球了,叫我们去搬围场的梁木。”
“然后呢?”乐正绫问他。
“乐正先生——那时我正同您的叔叔,也就是祁叔,拖了一根最大最长的横木,走去球城。里面有个没爹的货色,闹着玩儿,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木头上,差点把祁叔叔的手给压脱了!”
“怎么这样!”天依皱起眉头。
“他不止坐,他看我和叔叔都不吭气,就笑我们都是当奴才的命,爷骑上来了屁都不敢放。我当时就拖不动了,我就和他伦理,他就笑我!说什么没有孝廉的命,还讲孝廉的话,就图嘴上功夫,是个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