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将万安叫到了水旁,面对着往东北方向奔流逝去的水波,天依向他叮嘱了生命安全的重要性。在听闻什副提到自己远在洛阳的母亲时,万安的脸上由那种决死的激进复归为一股惨然。
“先生,我是个不孝的儿子。我光顾着为父亲尽孝报仇,却又将慈母给忘了。确实,我在战场上同敌人力战而死,是痛快了我,但是老母还在洛下受苦。到了黄泉,我也难向父亲交代。”万安慨叹道,“这几日如果真的决战了,我会待在什中,和祁叔一并行动,保护好他和先生。”
“也不用保护,你把自己给保全了就行了。”天依说,“我们有闵队正和眉队副在,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安全。”
“嗯。”
“希望我的话你能够听进去,牢牢记在心里。你远在泰山的父亲肯定不是希望你报仇的,而是希望你为他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光大门庭。要报仇或者求死的话,何其简单!单骑冲入敌阵就是。但是活下来,是要难得多的。你现在还小,十六岁,今后的人生还很漫长。再过个几十年,我们都老了,那时候,你再和父亲相见,父亲也会为你高兴的。”
“先生,你说的这话,就好像我母亲在我耳边说话一样。”
“那你也要真正地见到母亲才是!”天依拍拍他的肩膀,“想想她这两年在府上过的日子,孤身受他人的欺凌。我们都要互相勉励,回到关内。”
万安的心眼明亮了很多。回到什中后,他一时从前几日亲历战场的疯狂冲动中脱身了出来,和其他士兵们一块安安心心地扎营,准备晚饭。而待到天色更阴一些下来以后,霍去病和他派出的斥候也回到了营盘中间。
随后,天依等人从祁叔处得知了一个事实——休屠王,以及河西地区能够征调的匈奴主力,就驻扎在周围几十里的地方。他们拖家带口,部落的总人数,至少是汉军的三到四倍。排开老弱妇孺,能够接战的青壮年,也比汉军要多。汉匈大决战的阴云,正在这片远离焉支山,远离狐奴河、乌戾山,更远离黄河渡口的土地上稠密地组织起来。
这个消息虽然既在意料之内,又在情理之中,但是听闻它由预想变成事实,还是给士兵们造成了许多压力。先前稍微平复的情绪再度紧张起来,士兵们将鱼串在木签上,一边在篝火中烤着,一边个个紧抿着嘴。
就在这会,乐正绫站起来,向后生们问道:
“还记得我们出军之前,什副编的什歌么?”
小伙子们都愣住了。
“当时,远在关内,大家对出军之后会发生什么,都没有概念,也没有预料。但是现在,我们的远征就要抵达我们的最远端。”乐正绫走到营帐的一个较高的地方,脱了头胄,向众人说,“所谓的‘健儿长驱蹈关外。纵矢石,列长铩。郡国士马威容大’,我们之所以叫做健儿,我们的威容不是平时在关内展现的,而就是在这个死生的时刻展现的。大家都是十六七的男子汉,这个时候了,我们纵没有遇见事,也不怕遇见事;遇见了事,也不怕事。我们不仅骑马,肩上还应该能走马。我们还要像前几日素来做的那样,骑着这匹马,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冲开他们云集的、欲杀光我们的阵型,跑到他们的最中央,好好看看,休屠王的身上,到底长着几颗脑袋、几只手!”
说着,她挥起自己的头胄,在空中扬了扬。祁叔带头呼哨,士兵们都鼓噪起来。随后,大家在洛什副的引领下,又反复唱了几遍什歌。唱完以后,大家的心里都攒着一股气——在出塞以后,自己的命运便和军队捆绑在了一块。将军号令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一定要沉住气,在这地方牢牢地扎下来。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