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河西之战结束了。”
听得乐正绫的这句话,天依忽然感到今日在马上奔波导致的剧痛和酸乏像一片云一样,消失不见。她的双肩虽然还着着沉重的大札,本来这副重达十来斤的大铠,在附着在自己身上半日以后,应该使她喘不过气来。
“阿绫,结束了,都结束了。”天依用最轻的触力抚着受伤的恋人的脊背,轻声说着,“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休屠王、浑邪王的大军已然作鸟兽散,再也不会有任何伤亡,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一听及此,在马车旁边走着的众士兵都落下泪来。他们在赵司马的部队中,并没有成为四分之一伤亡中的一员。楼昫看着远处的大营,一时有点恍惚。虽然背后的战场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但他的耳边仍然充盈着汉匈两种语言的喊杀、詈骂、惨叫,铁质和铜质的尖头刺进胸腹扎出赤血的恶心响动。
“sre?t!”(汉语‘杀’)
“ada!”(匈语‘危险’)
“mayaq!(匈语‘屎’)”
这些汉语和匈语的词源源不断地在他的脑中播放着。楼昫拍拍脑袋,没想到这些人声被放得更大。楼昫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很明确地记得,其中的一些声音,发出这些声音的人,已经进了鬼录。
楼昫感到今夜会是非常难熬的一夜。死者的鬼魅会盘旋在他们的帐篷上空,搅得他们所有人无法安眠。而在今后无数个夜晚,面临自己的,恐怕也会是中夜在床上的惊叫。
士兵们随着善后的部队,各个垂着头,往吃朝食的营地走去。当他们到达营地的时候,众人发现,自己的营区已经被进攻掠夺的匈奴中军捣毁得不成样子。
“我的革球!”夷邕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其他东西。他急忙冲进自己的帐篷,翻找未果,得到的只是一片破残的、上面还附着着一点糠实的革片。
“该死的!”夷邕骂道。
“邕,是这只球替你死了一次。”战友们纷纷安慰他,虽然他们的脸上也无气色。大家在帐篷里检索着剩余的东西,但是在破碎的帐篷布下,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孑遗,粮肉和毛毯几乎都被抢光了。
看着小伙子们个个失落的神情,还有躺在车上一动不动的恋人,天依感到时事已经成为一团乱麻。她牵着马,走到士兵们身前,同他们说:
“至少我们最要紧的东西——革书,还带在马上。只要我们把我们出军以来记录的所有这些东西留到关内,大家照样可以升爵。至于其他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大不了我们不在这个营地住了,到了河西诸部的营地那边,可以从那边再取东西。”
说完最后一句话,天依感觉自己好像一伙流寇的首领,叫人去和对面的流寇抢东西。她理理自己杂乱发干的发梢,想说点什么补充回来,开口许久,也没有说成。
小伙子们默默地收拾好被匈奴众军掠余的物什,各自判别了所属,将它们堆到大车上。大家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又跟着部队,像蜗牛一样走往河西诸部之前几日的营盘区去。
日中刮的大风已经吹散了所有的战云。部队走了半个下午,太阳已经迫近远山,但是无人抬起头来欣赏近昏的落霞。通书什的每个人都低着头,扶着车,甚至连负责护卫他们、平时威风八面的北军骑士,也处于这个状态。中午在同卢胡王交战的时候,除了即死者以外,还有两名骑士受伤从马上堕下,他们此刻同样躺在运送伤员的车上,但是无论从所受的伤,还是从伤员的状态来看,他们恐怕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活下来的几率不太大了。
闵升和眉出作为这支百人队的队正,他们并没有和其他士兵一样,在马上垂头丧气,虽然他们和他们的下属一样,正走在生命逐渐流逝的战友身边,但是作为单位的长官,他们二人仍然强整着情绪,一边在马上走,一边直视四野的日暮景观,以及被夕阳照着的、被人一具一具抬走的上千的群尸,通过无尽头的谈话来尽量冲散默然的气氛。
在一片沉寂和伤兵的呻吟当中,通书什的人们来到了前几日围困他们的河西匈奴诸部所驻扎的大营区中。虽然大部分参与围困的部落民已经被败兵裹挟逃走,但是此地仍然残留了数千悲伤的人群,以及大量匈奴军队来不及搬走的物资。和通书什的营地遭遇匈奴的劫掠一样,这里营地中的物资也被骠骑将军和赵司马率领追击的汉军主力劫掠了一番。许多结束了讨伐的士兵正在三三两两地将粮食、酒肉、篷布搬回他们什伍的车上,人们面露喜色。
还有一些士兵在拖拽营盘中的女子,或者直接在原地开始干活。有些部落民为了保护他们的财产和妻女,使着他们能使的一切东西来拒击,但是这种徒劳无用的反抗最终导致的只有死亡。在这里,骠骑军的军纪变得同以往他们经过其他部落时不同了。
通书什中的所有人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目前所发生的任何事进行评判和干预的能力。天依的控制力只限于她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