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们就从这里开拔,牛羊牲畜已经准备好了。这次我们慢慢地走,争取半个月回黄河。”骠骑将军坐在主位说,“路上大军受来时匈奴部落的供应,军中的补给虽然快吃完了,但是应该还饿不死人。”
“唯。”
“明天我们拔营的时候,还会有三千俘虏跟随回到关内。我们八千人,管个三千没有武器的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霍去病继续说着——他虽然饮了许多酒,但是头脑异常清楚,“洛什副,你回去转告通书什的士兵,晚上会宴的匈奴贵胄,明日在你们身边行动。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在回去的路上,休息的时候,或者在马上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向他们调查匈奴语。回到陇上后,我们马上就出地图,并且你们得把你们的辞书再编修编修,扩大辞量,顺带看看,你们记录的关山匈奴语,同河西地带的匈奴语到底哪个更通行。你们换以通行的。”
原来霍去病和赵司马将自己请到营中和这些匈奴贵族一块宴饮,有这个意图。
“编修辞书是件大事,我们出最粗的版本,就花了半个月。”天依蹙眉道,“它是经年累月的。而我们之后不知道还要随军出征,恐怕……”
“你们可以到时候再说。”霍去病背着手,“下一次是在夏季,中间会隔两三个月。你们在这两三个月中,就专门扩大辞书。如果到时候要随军行动的话,你们可以加入。河西地区,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小月氏。它在地图上是个空白。”
“小月氏是河西的塞人被匈奴人赶走后,当地所剩的塞人余部所组成的。他们应该就说我们记录过的塞语。”天依向霍去病道,“那里刚好也接近西域。不管是西域东部的诸国也好,还是小月氏也好,还是入关的塞人也好,他们说的语言应该是通用的。”
“你们如果想实地去看看,那就加入下一次征讨。如果想安然做学问,那么这次回去以后你们就待在长安。朝廷会安排。或者,我们可以捕得一些俘虏,送回来给你们观察。”
“小职需要回去以后同什正商议,随后请报赵司马。”天依向他长拜。
“好。大致就是这样。”霍去病点点头,“时间也不早了,今夜不能多饮,大家各自散去,准备明天开拔之事。”
诸校尉和赵司马遂各自拱揖出帐。天依将牛肉提在手上,跟着赵司马走出帐门,向司马施礼道别以后,回到了静寂的通书什的驻地。
当天依走入帐篷的时候,阿绫仍旧趴在毯上。清洗伤口的结果不知道如何,她袒着背,似乎是睡去了。她的口中还戴着木枚,为了防止发出声音。
不知道祁叔晚上照顾得她如何。天依见阿绫已睡,只能将牛肉置在火边,预备将它作第二天朝食用。她也从自己的襟中探出了口枚,衔在嘴里,坐在阿绫的身边。
夜晚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柴棒在火中噼啪作响的声音。天依坐在毯子上,今日所有的重压一并向她袭来。她感觉自己过了最长的一天——今天早上起来,发现骠骑将军开始了他的决战动作,遂和士兵们准备接战;上午,数千名匈奴骑兵朝自己这边涌来,她们在骠骑将军的阵列中心向外突围,阿绫在突围过程中受了箭伤;中午,她们和卢胡王余部交战,在张万安和闵升亲自斩杀了卢胡王以后,敌军向北溃散;下午,她们变成了压在匈奴主力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赵司马从阵西一直杀到阵东;傍晚,她们将原营地中未被破坏掳掠的物资带回新营地,自己和楼昫为阿绫清洗伤口;夜间,她又参加了骠骑将军和诸校尉、司马的庆功宴会,被宣发了新的命令。她今天一天所做的事情,要比之前的好几天加起来都要多。
在安然地静下来之前,那些事务一个接一个地套在天依的身上,使她顾不得疲劳,到处奔走。当她坐在毛毯上的时候,强烈的疲劳感迅速袭击了她。然而天依此时都坐不稳——她一坐到毯子上,就有一种颠簸的感觉。仿佛这个毯子也在马鞍上,一上一下的。但实际上它处于静态。天依干脆将整个人都侧躺到毯子上,用手支着头,准备当阿绫睡深以后,就将衣服盖到她的身上,确保她不会受凉。
所幸,阿绫趴的地方距离火还比较近,暂时不用担心气温的问题。
经过了半晚上静态的休息,阿绫背上的箭伤已经愈合很多——或许也不是很多,至少不流血了。不过,那根骨箭到底刺入阿绫的身体多深,仍然是未知的。就阿绫自己的感觉来说,似乎箭头并没有对脏器产生损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依就这么看着阿绫熟睡的姿势。在紧张和惨烈的战役过后,万籁俱寂的深夜,她口唇中戴着的木枚、被清洗过后的光滑的、随着睡眠呼吸一起一伏的脊背,都引得天依想要趁虚而入。但是她现在是一个伤员,天依只能等到她伤势痊愈以后,再与她共同庆祝二人从河西之战最激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就像两个月前她们从关山草原上回到上林苑以后做的那样。
这是她第二次在床边为阿绫守夜。上一次看守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