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为折兰王会率军来追击我们,”黄材官接着说,“本来大家已经准备被追及而死了,但是最终他们没有过来。”
“折兰王死了,他的部众崩溃了。”天依向他解释。
“骠骑将军救了我们一命!”听闻这个消息,黄材官叹道,“这真的是精传苍天。这一年来,拿我们做牛马的人是他,没想到牛马活了,把自己当人的死了。”
“我们当时想的往东南跑,没有想太多。”张圮说,“往西面、北面、西北、东北跑,都是匈奴地界,我们被抓到,绝对就死了。而南边,虽然你们在南边交战,但是我们要穿过匈奴的阵线,这个会死很多人。我们只能往东南跑。没想到,今天遇到了这个部落,刚好遇上了大军。”
说到这,二人仍然掩盖不住激动的心情。倘若不是这次巧遇,恐怕他们所余的口粮就不多了——虽然汉军的粮食也所剩不多。到时候,他们只能沦为流寇,去以劫掠那些小部落为生,从壮士变为草莽。
“大,你打打我。”万安突然对他的父亲说。
“傻安,我打你做什么?”
“大,我现在身子飘忽的呢,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
张圮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万安感受到父亲干糙的手掌,又忍不住了。他一边不停地笑,一边不停地在眼睛上抹泪。
这次公共的团聚持续到傍晚。天依等人在黄材官等处共进了晚餐,以粟粥为主——汉军这几天的饮食也逐渐收紧了,没有办法给这些逃生的俘虏们大摆筵席。但是对于从折兰王部逃出来的吏民来说,粟粥都成为了珍馐佳肴。张圮的舌头一接触到粥面,就停不下来。一直到他一口气干掉半碗粥,他才满意地将土碗送离自己的口唇。
“兵队做的粟粥,怎么这么美味?”张圮问道。
“就是一般的味道呀。”祁晋师向他说。
“比我从前在洛下时吃的要好吃多了!真是要多谢骠骑将军的招待。”
“是太久没吃这正常的东西了,乍一尝,才尝出味道。”黄材官和其他几位汉军道,“等再过个几天,天天吃这个,你的舌头自然也就回去了。”
“这么说,我更要好好痛快。”张圮说着,又干掉了剩下的半碗。万安又盛来一碗粥,端给他。
“你说这个粥是太神奇了,”张圮指点着碗中的食物,“这个粥,既有实打实的,又有汤。它既解饥,又解渴。我们都不用喝水了!”
黄材官一边听着他对粥的这番话,一边几次想端起碗来喝粥。但是每当碗凑到嘴边,他就笑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他差点连碗都没拿住。
“你要是识文断字,回去之后可以写一篇《粥赋》了。”黄材官说。
“确实没人写过。”天依道,“你慢点喝,饥饿以后最忌的就是多吃东西,万一肚子撑了,会有生命危险。”
在场的数人中,只有张万安面对着他现在嗜粥如命的父亲,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他看着父亲这个从未有过的狼吞虎咽的动作,立马就明白了他之前在塞下和折兰王部吃的都是什么。他一边看,一边擦着越抹越多的眼泪。泪水顺着下巴,滴进他的碗里。
当夜,万安申请暂时离队,同他的父亲一块休息一晚,说要好好给父亲尽孝。天依向赵司马申请以后,赵破奴同意了他的这个请求——毕竟在河西严酷的环境下,他们没有携带大量的口粮和武器,也不敢贸然离队。何况,西汉虽然不像晋朝,“圣朝以孝治天下”,但是这个价值观已经在尊儒术之后被得到了加强。一个参与阵斩卢胡王的未来的军功爵士,既在战场上作风狠厉,又敦行孝悌——按朝廷的逻辑,他能够孝敬父亲,那必然也就孝敬君主。这也是朝廷所乐于看到的。
第二天,逃生的俘虏们很快就被汉军用了起来——他们走在三千匈奴俘虏的行列边,负责监督他们随军东回。收获了数百名从折兰王部逃出来的边地吏民的骠骑部队继续沿着祁连山向东南方向班师。祭祀结果显示,在未来的日子中,军队都会处于一个平安的状态。但愿神明不会带给他们谎言。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