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正式得知了赵司马将于六月初三前往北地,自己的什将由长安朝廷的中尉代为管理的消息,乐正绫仍然率领通书什的小伙子们有条不紊地开展着学术活动。在之后的两天中,什士们一直在天禄阁东阁的院落中,一边在凉棚下抵抗酷暑的侵扰,一边继续完善着焉支山以西匈奴语的语词。词典编纂是一项具有持续性的工作,什士们可能还要继续工作一个月,词典才有可能形成一个较为完善的体系。
无论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在他们继续完成词典的时候,赵破奴都要在河西跟随霍去病四处拼杀,无暇顾及什中的事务。说来也微妙,通书什刚在五月下旬拜谒过浑邪王子在长安寄居时的府邸,乐正绫还向那个小王子交代过自己未来可以在文字上帮助他部众的意愿,转过十天,乐正绫的顶头上司就将远赴北地,调兵大出,再杀伤俘虏几千浑邪王的部众,将他的父亲也打败。如果将这两件事串在一块,再加上通书什编纂的这本词典不可印刷推广的特性,乐正绫在侧序中对浑邪王子说的那番话更像是一张用来安抚他内心躁郁的空头支票。不知道两个月后,当骠骑将军和赵司马率领健士精卒,执着浑邪王的部众返回长安的时候,那个小王子的心境又会如何反复。
如果这位王子不能有效控制住自己的心绪的话,元狩二年对他来说绝对会是非常难忘的一年。三月份他在皋兰山之战中被汉军击败,父亲和部众溃散,自己成为俘虏,四月被送到长安过高贵的软禁生活;五月份他在颓唐中见到了通书什的什官,那名女什官告诉他,就算身居长安,他也可以为他的部众做些事情;而仅过两个月,到七月份,自己的部落再次被击溃,损失数千人的消息便会打脸一般地传入他的耳中——倘若历史会按照乐正绫和天依熟悉的路子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他那时如果又陷入愤懑和颓废当中,那么再过两个月,面对他的便会是前来长安同自己团聚的父亲。他的人生将会在这短短的一年中,经历数次峰谷。
六月初二日,当通书什在天禄阁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乘坐马车从直城门回到驻地的时候,他们发现大营中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祭祀活动。
此次祭祀和三月初士兵们亲历过的那次仪式一样,参与的成员全是明日要随队出征的骑士们。祭祀仍然是以楚地的神系、楚地的风格进行,大家端上被烹得酸烂的牛羊猪鸡,所求的仍是东皇太一能够在今年的第二场战事中保佑他们。扮演神灵的年轻巫女仍是戴着厚实恐怖的面具,踩着沉闷的鼓点,于台上一蹦一踏地跳着。歌队在旁边和声,每个人都面无表情。
但是什士们对这场祭祀细节的记忆反倒比自己亲身参与的时候要多了——在三月初的仪式上,人人第二天都要打马出师,众人的前途完全是未知的;而在三个月后的今日,通书什的身份发生了转化,从亲历者变成了看客。他们可以从容地站在校场旁边,细致观赏歌队的唱和、巫女的表演,以及参祭者们脸上具体的神情。
“哎,等这次远征回来,同我们踢球的人不知道又要少几个……”夷邕看着远处的赵司马卫队,道。
“至少都是锐士健卒,”齐渊向他说,“倘若是我们所在的洛阳军伍参与出征,那肯定回来时缺的人还更多。”
“是啊。”众士兵一边听着绵长的乐声,一边附和伍长。
“不知怎的,这次出塞的不是我们,明明应该开心才对……怎么现在看着这个仪典,心中反倒还不自在。”
“因为不管我们参不参与,这都是一次预告。巫女跳得越凶,歌吹得越响,这个预告越强烈。”天依支着手,“它预告着河西地区,乃至整个边地,会再次出现一次大惨杀。我们就是因为经历过河西的鏖战,才对这种同战场有关的东西内心戚然。”
“是的,什副。”齐渊说,“我从三月廿三日打完起,一直到五月初,做噩梦就做了二十场。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朝廷远征河西,不用分说,自然是有好处。”魏功叉着腰,“不说别的,就说我们可能从西域,乃至什正说的更遥远的波斯,轻易地搞到更多好东西——比如那种喝了会起泡泡的酒吧,这一点就是有好处的。对于边民来说,也有好处。可是,每次这种好处,要杀伤数千的人、数十百万的钱帑来达成……”
“这次恐怕不止数千的人了。”天依提醒众士兵,“我们春时随骠骑将军出河西,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这回,朝廷要四面出击。光是从北地,就要出数万人马,而在右北平郡,李将军也要率万骑出征。夏时这次才是真正的大战,兵将靡集,胡汉兵士的尸体不将塞外染红,恐怕无法结束。”
“骠骑将军、李将军,俱出塞!”士兵们颇为震惊。经历过第一次河西之战,皋兰山下的血战已经是他们一辈子未尝经历过的炼狱场景;而这下朝廷还要出之前数倍的兵力,东西出击,大家一时都无法想象出战事会打成什么样子。
“能赢么?”魏功问道。
“既然骠骑将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