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挪向了正午。院子里树冠形成的日影也越来越短了,上午能从叶片中透见的碧空,也在太阳的影响下变得淡白。不过,檐下仍然尚为清凉。通书什的三位什官在眉出的陪同下,同几位歌妓、乐妓杂坐着,同她们聊天。
“我们再为小姐、君子们鼓一曲吧。”那名负责击节的年长伎女向他们请道。
“不鼓了,现在院中有些太阳。”乐正绫抬起手来。
“那小女几个同小姐们就在这里侍坐,不干活,总也说不过去……”那名抚琴的女儿细声说。
“能够有些姐妹聊聊天,也挺不错的。”天依笑起来,“我们平日里,同男子说话的时间多,同女子说话的时间少。”
“哎,我们也是。”小叶坐在案边,抱着袖,“也就上午比较闲。午时一过,那些个贵人来了,全要伺候他们。”
“有的主顾还特别麻烦,喝了顿酒,全吐在小女们身上,真是脏死了!”琴女补充道,“每次就怕遇见这种醉主顾。特别用力,不把你当人看,还出各种事端,临了结账的时候,还在阿妈面前抵赖。”
“这人一醉,他自己的本性就出来了……”
女儿们纷纷议论着。似乎她们都有侍奉过这种主人的经历。
“这几个醉人,他们在长安中身任何位?”乐正绫问她们。
几个女儿原来就以为她们是宫中的什么人,现在她向姐妹们打听起这话来,几人连忙闭口不提,生怕两位小姐私访回去后将这院中的底细都告诉今上,那几位主顾在长安吃不了兜着走。
“反正,那些衣冠服的男子,遇上了酒,什么东西都能做出来。”抚琴人托起下巴,惆怅地说,“未喝酒时,过来做客,卿卿我我,言笑晏晏的,还说要把我赎出去做正经的外妇;那天赴完宴过来,一起兴头,将小女庭中的花摧折光了。那些都是我几年来各处辛苦寻得的,他就那几下子,把院子弄得一塌糊涂。我攀住他哭求,他回头就给我一巴掌,揪着我的耳朵到院门口,将我身上的衣服扒给院役们看……”
说到后面,那名调琴的佳丽已经接近无声。
“那个醉汉到底是为什么职的!?”乐正绫将案上的拳头攥紧。
“奴不敢说……”这位琴女生怕将他的名号将这位小姐说出,“他的官不大也不小,若他在这件事上丢官了,他全家没有着落,肯定会过来院里杀我的……”
“消消气,他后面还是向院里赔了花钱的。”眉出小声同乐正绫道。看起来他作为这个圈子的一员,对此事似有所知。
乐正绫只能坐回席上慨叹:
“这好端端的人,一披上官衣,怎么就成了禽兽呢?”
天依想起了很多事情。自己在赵府上见到的二公子,便正是这样的一种形象。他面对父亲、儒士、洛阳城中的各种官吏,总是满脸和颜;但是他将荆鞭落在自己和赵府的其他仆役上时,完全就是一副恐怖的面庞。天依所处的时代有一部电视剧叫《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冯远征饰演的男主角对着妻子视角的镜头拳打脚踢的面相,刚好可以对上赵二公子向奴仆施暴时的表情。这种情况并不是孤立的,在整片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前一分钟还高踞台上饮酒作乐,而一转眼就“金刚怒目”,朝着抬举着他的众人大声詈骂的阔人们,恐怕占了绝大多数。从汉的各个郡国,到匈奴的河西小王部,靡不如是。
甚至,天依还有点担心赵筠的景况。筠儿嫁到莫子成的府上也有小半年了,虽然她贵为赵司马的小姐,但是当赵破奴日常不在的情况下,她被反锁在河南郡守府的闺院里时,不知道莫子成会怎么对她。莫子成是每年责审数百名死犯、能够眼都不眨地把阿绫投进监狱的人,他能对赵筠做出什么事,赵筠在莫家到底生活得如何,天依心里实在是没底。她不知道当莫子成写就针对自己的那篇赋时,站在他身边的筠儿究竟是一个什么状态。
“哎。姐妹们聊天,怎么回回都聊到那些禽兽上?”小叶开怀劝道,“前天是这样,今天又是。不值得。我们在这院中再怎么骂,他们不是也照常当他的官,骗他的妻子,边骂我们这些人‘婊子’边天天过来?算了吧。”
“是。这个午时也快到了,不若现在点几味羹食,大家吃一吃。”乐正绫配合她转移话题,“顺带我还想听您聊聊琴谱的事儿。”
那名鼓琴女将满腹的悲怨向两位女客倾诉出来以后,情绪变好了许多。自己的表达能够收获身边几位陌生人的共情,她感到心底也不那么压抑了。她遂继续同乐正绫聊起她们坊间的记谱方式来。天依托熟悉狭斜羹食的眉出点了几盘适合六七个人一块吃的下饭菜,又请了几碗黏黍饭,准备过午。
“这狭斜上还是挺有意思的。”祁晋师盘腿坐在席上,把着自己的刀,同眉出说,“怪不得你经常来。”
“我来主要不是听曲的。”眉出笑着顺了顺额头上扎起的青丝。这句话引得他经常光临的小叶也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