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了活生生的金发碧眼的人种以后,赵筠忽然对眼前的这个小为桂,以及她的母亲、阿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就同她初从河阳来到洛阳时,听赵定北说洛姐姐是个海上来的人后一样浓郁。趁着聊天的当间,她将有孕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向他问道:
“你的汉言为什么说得这么好?”
“都是在汉地待的。”为桂的母亲将两手扶着儿子的肩头,毕恭毕敬地对这位从骠侯的小姐说,“我们是一月上来到苑中,之后便一直和姊妹姑嫂们生活在一块。为桂也久染风气,所以”
“原来如此。”赵筠悦然,“小为桂这还不到半年,就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言了。简直同洛姐姐、乐正姐姐一样。”
“我们和为桂的难度不同。我们海国的言语本来就同汉言有相似之处,我们可以根据一些规律来猜测汉言的发音,但是为桂不一样。”天依向她解释,“我们海国的言语和汉言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并且在很多情况下能够对应得上。但是为桂的言语属于塞语,西域广泛操的语种,它所属的若干种语言和汉言来源不同,因而他完全不能凭借两种语言的相似性来学习言语。”
“洛夫人,你这一番话倒把老夫给说糊涂了。”赵破奴蹙起眉头,“那他学一门言语的难度还比你们大一点,他是怎么学的?”
“主要就是靠环境,还有他的年龄。”天依进一步介绍道,“人在十二岁之前,基本上放在任何一种言语的环境中,他都会在每日的染濡中非常轻易地习得言语。小为桂当然是十二岁以前的儿童,所以他习得语言的效率是比我们高的。”
“十二岁以后,就不行啦?”
“我们海国的研究,人主管心智的区域在脑部。”天依指出食指,绕着自己的脑袋转了几个圈,“脑分为左脑和右脑,人到十二岁的时候,左脑和右脑之间的骨缝会闭合,在骨缝闭合之后,人再学习一门言语,难度就大了。”
“不是靠心智思考的?”莫子成问道。
“不是。心是一个供血的地方,所以在战场上心脏受了损害,几分钟内就会死亡。”天依又比划着自己的胸前,“但是真正的死亡还是脑部的死亡,因为人的意识在脑部。任何对脑的损伤都会影响心智,我想使君在军旅生涯中是会遇到许多这种事例的。”
赵破奴仰起头来想了想,随后向她说:
“对,我想到了一个。老夫还不是那么显赫的时候,在塞上,当时右贤王部有兵来攻,当时和我共同赴战的一个人,便是脑前被砍了一剑,结果那场仗结束之后他就傻了,说话能听懂,但是字一个也认不来。”
“这就是那剑中伤了他脑部主管阅读的地方,犯了失读症,看文书无法理解了。”天依道,“人的魂灵在很多程度上都赖大脑的。”
“那人死后魂归泰山或者昆仑是”莫子成感到这个学说和他素来接受的关于生死的概念有所不同。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天依耸耸肩,将这个问题浑盖了过去,“公子可以自己理解。”
“所以这就是这个塞人也能半年就学一口汉言的原因。”左内史张开眉头,“本史从前是觉得,人学会一门言语好像是和自己的出身有关的。自己生下来是中土之人,便说中土的言语不是中土之人,便说夷狄的言语,从来不和中国通的。”
“其实不是。任何一个童子,只要是一个人,你将他放到任何一个语言环境,他都会习得那种语言。”
天依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想到在现代有记者采访一个黑人小孩的事情。那个小孩从小就在中国生活,被采访的时候不会他本国的言语,只会一口流利的粤语。他在语言和文化上就完全是一个中国小孩。而前几年还有一部叫ins的纪录片,片中安徽的一对双胞胎弃婴,分别被一个美国家庭和一个挪威家庭领养,在若干年过后,两姐妹一个成为了纯粹的美国女孩,一个成为了纯粹的挪威女孩,全无中国女孩的性格和脾气。比起血缘,语言在界定一个人的民族和文化时具有更大的魔力。
“那你们的汉言是从哪儿学的?”赵筠抬起头来,问他的母亲和阿姨们。
“小姐,她们也是慢慢学得的。”天依代她们将这个话题搪塞了过去。鲜弥部的女儿们当然不能向赵筠说自己是作为貌美的奴隶,在侍奉汉使、汉官时习得的汉言,然而赵小姐的家庭在这,倘若没有一个人替她们圆过去,她们还是只能将自己的过往交代给这个年轻的贵妇。
“原来如此”赵筠开怀道,“那我同姐妹们还是可以聊天玩耍的。”
毋奴韦和苏解们对这位从骠侯家的千金敬重有加。尤其是在她有身孕的情况下,她们不敢贸然出语,对这个贵重的孕妇有一些影响。故当赵筠同她们谈话时,毋奴韦常显得拘谨和庄重,一直在尽量用汉地的礼节性的言语回答小姐的问题。
赵筠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是能同异地来的面貌殊异的女辈聊